火柴燃烧火柴 作品

第920章 云台相会

第920章云台相会

狂风渐歇,云海复归沉寂。

吴氏族主等人堪堪稳住身形,面色皆阴翳如玄潭,凝望朱霞峰巅那道身影。

那人仅凭一己之力荡退近十位问道真君,虽仗着那面神异非凡的玄黄阴阳旗,但其周身流转的雄浑浩沛法力,仍令众人暗自心惊。

无论此战胜负如何,经此一役,陈沐之名必将响彻灵柱山脉,与数百年前梁崇的壮举相提并论……

天地间忽而陷入诡谲的寂静,唯闻罡风掠过道袍的猎猎声。

李惮强压体内暗伤,终是难掩焦灼:“诸君,如今作何计较”

朱霞峰乃李氏千年道峰,岂容拱手让人

而正是存了这般心思,他方才与吴氏族主密谋,请动苏寒斡旋,岂料局势竟愈发不可收拾。

若苏寒真有荡平纷争之能倒也罢了,然方才众人皆亲眼见证其败相……

“唉!”

直至此时此刻,不只孙氏族主一人有些后悔最初的选择,就连李惮也只觉胸中气血翻涌。

初时若未莽撞应战,耗费些时日探清虚实,何至于沦落至此

亦或者若是未执着世家体面,又怎会陷入如今进退维谷之境……

“还能如何”

吴氏族主眼中精芒流转,忽而投向云海深处。

但见苏寒正凌虚盘坐,周身碧色道纹明灭不定,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竟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弥合。

“祸端既由他起,自当由他了结!”

二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地踏云而起,朝着那道碧光流转的身影掠去。

片刻后,苏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周身伤势虽已痊愈,但眉宇间难掩疲惫之色,全然不似先前气贯长虹之态。

“苏真君。”

耳畔传来轻唤,苏寒抬首望去,见吴李二人并肩行至面前,面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两人拱手施礼间,虽各怀心思,面上礼数却是周全:“陈道人势大难敌,我等恐非其对手,还望依照前议,请苏长歌道兄前来主持大局。”

只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听到苏长歌之名后,苏寒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果断应下,而是目光晦暗、脸色难看的沉吟起来。

吴李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咯噔一下,有了不妙猜测……

原来正如吴氏族主先前所想,苏氏老祖根本不知苏寒兄妹此番前来,若是此时传讯族中请来苏长歌,事后决然免不了一顿严惩。

也正因如此,苏寒这才犹豫不决,心底隐隐挣扎。

其实像这等假借族中声名逼人就范的事不在少数,他本以为此次也没什么不一样,可谁知这个陈道人如此肆意妄为,竟全然不理苏氏名号

山风掠过峰顶,卷起他染血的袍角。

远处观望的各派修士窃窃私语,如芒刺在背。

李惮等人自认骑虎难下,却不知此刻苏寒喉间同样梗着利刃,若退,则苏氏威名扫地,若进,自作主张之罪难逃……

“二哥!”

清脆女声破开凝滞空气,苏楠广袖当风,青丝飞扬:“事关氏族颜面,岂容踌躇”

这声清喝如晨钟暮鼓,苏寒浑身剧震,目光扫过远处朱霞峰冲天而起的滔滔水流,终是咬牙取出传讯玉简。

莹润玉质映出他眼底决绝,既已借势而起,便只能顺势而为。

至于秋后算账……总强过此时当众折了苏氏数千年的威名。

传讯完毕的苏寒收拢玉简,吴李孙三家修士见状皆暗松一口气。

此刻于他们而言,只要最终能保全根基,纵使过程波折亦可坦然承受。

流云在青冥间翻涌舒卷,山风裹挟灵雾掠过石台。

场中诸修再度陷入沉寂,候着苏长歌驾临的间隙里,无论是苏氏兄妹还是三家修士,皆默契地敛去言语,唯余衣袂与云气相拂的窸窣声。

片刻后,忽有遁光破云而至,却是梁氏族长梁田匆匆落下。

他本满面焦灼,却在望见李惮等人略显狼狈地聚集于苏寒身侧时,眼瞳骤然收缩。

这微妙神情自被苏寒尽收眼底,青年修士心头灵光乍现,观其形色,梁氏似乎并不知晓陈道人今日攻山之事

若无本地世家掺合其中,老祖未必会责怪自己坏了山中规矩……

思及此处,苏寒霍然振袖而起,玄青道袍猎猎作响:“梁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外道来夺山中道峰,置灵柱山规矩于无物,是觉得我等会视而不见吗!”

声若寒泉击石,惊得梁田怔愣片刻。

待他要开口辩驳,却被苏寒踏前数步截断话机:“还不速速退去待我族兄亲临,若梁氏仍执迷不悟……”

梁田虽被这先声夺人之势所慑,可到底历经数百年风雨,转瞬便明悟对方盘算。

苏寒是想要将陈沐从梁氏赌斗中摘出来,好借以大势针对,来免除事后其余名门的议论或者麻烦。

而作为补偿,想来苏氏自会作壁上观三家履约之事,甚至可能还会主动催促李惮等人按照规矩履约……

不曾想到头来,梁氏却成了此番僵局的最后执棋手。

面对着苏寒意味深长的眼神,梁田深深吐了口气,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

“苏道友此言谬矣,赌斗既成,朱霞峰自当归属陈真君,取回应得之物竟成夺峰敢问这是三十六家共守之规,还是苏氏独断之法”

苍老话音掷地铮然。

昨日他虽曾规劝陈沐放弃赌注,然既已落子,他便该担起梁氏体面。

莫说苏氏威压,纵使十二名门齐至,他亦做不出背弃盟友之事……

“好!好!好!”

苏寒闻言怒极反笑,眼底寒芒迸溅,指节捏得青白。

陈道人这般境外真君藐视苏氏尚可归咎于无知,区区梁氏又怎敢在此狺狺狂吠

“待我苏氏大兄……”

话音未落,朱霞峰顶骤放光华,万丈赤霞间传来清越之声:“梁道友,且来云台共饮。”

众人惊觉抬首,但见陈沐不知何时已端坐云纹玉案前,素手执青瓷茶盏,眉目疏朗如观山赏月,浑不似身处漩涡之中。

“莫非此人犹藏后手”

李惮等人脊背生寒,这个念头方起便慌忙掐灭。

虽说问道三境因人而异,归墟史上不乏初境真君逆伐末境的传奇,可那都是初境者破八重玄关,末境者仅历三重玄关、十世轮回的“历昙华”境方有的奇观。

而苏长歌乃苏氏麒麟子,叩破八重玄关的绝世天骄。纵使“坐忘尘”境未臻圆满,也绝非寻常真君可望其项背。

陈道人固然高深莫测,可终究难跨天堑……

众人神思飞转之际,梁田却已心潮渐平,他整了整玄色道袍,步履铿锵踏云而上。

此日当着诸多同道的面与陈沐对坐云台,自此刻起,此事便再无半点儿转圜余地,想退也无从退起了。

陈沐若胜,则梁氏扶摇直上,若败,不过重归寒门……

远处千峰迭翠,近处赤霞流丹。

梁田摩挲着温润的玉盏忽而展颜,若无陈沐横空出世,梁氏基业早被蚕食殆尽,何来今日这破局之机

苍天若予三分机缘,自当以命相搏才是,换做崇弟前来,当也是如此做法……

小插曲方歇,天穹便见碧色流光划破暮云。

众人灵台微震,皆知是苏氏来人,顿时屏息凝神,拱手相迎。

纵是远山观望的诸位真君,亦遥遥稽首,可见十二名门威仪,令群峰肃然……

流云散处,青玉剑芒敛作人形。

却见传闻中狠戾不堪的苏长歌,竟是清隽面容配三缕美髯,广袖迎风间对四方拱手:“吴家主安好,李家主别来无恙……”

声若清泉漱玉,倒似饱学鸿儒。

唯有转至苏寒兄妹处,云气倏然凝滞。

方才还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如渊潭倒映寒星,不过淡淡一瞥,便压得方圆百丈落针可闻。

苏寒颈后青筋微凸,仍垂眸躬身道:“大兄……”

“废物!”

二字如冰刃破空,显然苏长歌已经知道来龙去脉,对此只有两字评述,让人摸不清他的意思。

众人心下暗暗咂舌,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两步。

而苏寒则是半点儿不敢反驳,诺诺垂首不语。

他这个大兄一向不看对错,行事但求利益,像此次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换做大兄是万不可能轻易应下的。

而应下是一回事,未能做到还折损了苏氏颜面更是被其所厌,也怪不得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而见苏寒都这般吃瘪,苏楠更不敢上前了。

苏长歌倒也没有追着不放,双眉微蹙间,抬眸看向了朱霞峰巅。

眼下这个局面,不管因何而就,终归还需他来处理,既已损了苏氏威仪,便需在这紫气东来处寻回来。

那位陈道人……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

苏长歌迈步向前,清越嗓音穿透水幕:“陈道友,可容苏某登峰一叙”

漫天水帘应声中分,但见峰顶云霭间陈沐拂衣而起:“苏道友,玉盏已温,候君久矣。”

苏长歌凌虚踏云而上,待其身影没入峰顶刹那,浩荡水幕轰然闭合,将众人目光与神识尽数隔绝在外。

山外众人相顾无言,苏寒等人垂手静立,此刻无论刀兵相向亦或杯酒言和,皆非他们所能置喙。

最是煎熬当属李惮,这朱霞峰本是他千年温养的道场,如今竟连驻足资格都荡然无存,满腹郁结化作心底叹息,却也只能将希望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云海之巅,朱霞流转。

苏长歌衣袂带风飘然落地,梁田虽早有计较,但直面十二名门苏氏少主的刹那仍觉灵台震颤,强稳心神稽首作礼:“苏道友,老朽见礼。”

苏长歌略一颔首权作回礼,目光径直落在陈沐身上:“多年前苏某游历东都,见碧落潮生阁与烬木渊两家并峙,观道友气象,当承碧落一脉真传”

陈沐轻振袍袖示意石案玉座,笑意不减:“何以见得”

苏长歌坦然落座:“能败我苏氏真君者,非真仙道统嫡传不可为。”

陈沐眸光轻动,顿觉眼前人锋芒毕露,能够坦然说出此言的人,若非胸有丘壑,便是暗藏机锋。

苏长歌语势不停,特意留出陈沐思忖的时间后,便继续说道:

“然则道友若欲借师门威势令苏某退避,怕是误判了因果,今日道友折我苏氏颜面,自当以汝之名全我道心,此乃天道轮转之理。”

话音稍顿,他指尖掠过盏中涟漪:“想来正在叩击玄关的道友,比苏某更明个中真意。”

一旁的梁田闻言脸色大变,忙起身说道:“苏道友,此事本无争端,我梁氏与吴、李等世家赌斗落幕,合乎规矩,是苏寒横加干涉,这才导致今日之景,如今因果纠缠,怎可全数归咎我等”

苏长歌神色不动,只点头轻声道:“寒弟行事鲁莽,确系我苏氏有违山中规约……”

闻得此言,梁田心中一喜,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苏长歌便继续说道:“事后我苏氏会有所补偿,然则坏我族名之事,却是不能就这般算了。”

言罢他长身而起,眸光渐冷道:“早就想与梁崇道友论道一番,既然梁道友未回,便请陈道友指点迷津罢。”

“莫道苏某欺你修为尚浅,这归墟之地何时有过公平!”

苏长歌袍袖鼓荡,周身碧色华光如游龙盘桓,正待出手时,却忽见陈沐唇角噙笑。

“苏道兄何必心急,尚有贵客未至,不妨共品盏中灵茶,待客至再论胜负也不迟。”

话音方落,苏长歌剑眉骤锁,目光扫过云台案几,四盏青瓷玉盏中茶烟袅袅,分明多备一盏。

梁田亦是瞳孔微缩,他入座多时竟未察觉茶盏数目蹊跷……

苏长歌心思电转,本下意识的猜测最后一人是梁崇,可观梁田神情便知不是。

片刻后,他深深看了陈沐一眼,散去周身波动,再次落座下来。

“既是如此,便看这盏茶,能等到何等人物……”

他不是一个喜欢未知的人,确定不了变数是谁,他确实也不愿早早决定……

三人默然对坐,唯有山风卷着松涛声在云海间回响。

峰外众人却早已焦躁难安,眼见苏长歌进去良久,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传出,不只苏寒心生不妙,就连李惮等人也是浮想联翩。

又过了一炷香光景,众人神色微动,齐刷刷回首望去。

只见三道身影踏云而至,周身灵压如潮翻涌,赫然皆是真君之境。

待看清当先之人面容,李惮等人瞳孔骤缩,脱口惊呼:“刘族主”

青衫猎猎的刘氏族主凌空作揖:“劳诸位久候,倒是在下来迟一步……”

吴氏族主脸色陡然冷淡:“我等之事,却不知刘族主前来作甚”

先前刘氏族主与他们划分界限,他们表面上虽没有说些什么,但心底难免有着微词。

刘氏族主笑意不改,掌心忽现鎏金玉简:“今日乃是持帖赴约,倒不劳吴道友费心。”

言罢侧身微让,左侧白袍男子会意轻笑,朝众人执了个道礼:“白氏景泽,见过列位道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