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滴小龙 作品

第48章

第48章

李追远坐在了地上,双手轻轻揉捏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次操控死倒,他有些累,需要尽快放松舒缓,因为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迎来自己最大的一次透支。

这种透支,大概率会对自己身体造成比较严重的损伤。

他清楚地知道,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

因为他生气了。

一种对他而言,很宝贵的情绪。

这时,女孩和女人一齐对着他,跪了下来。

见状,李追远挥挥手,却毫无效果。

他已经解除了对她们的操控,按理说,她们现在应该站着不动,亦或者,一个回米缸一个回床上。

李追远无奈地站起身,母女也站起身。

李追远走到桌旁,在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了下来。

女孩和女人也起身,跟了过来,然后都在李追远右侧,坐了下来。

原本,谭文彬正昏睡在那里。

现在,他等于被一左一右,狠狠夹在了中间。

对此,李追远也懒得去调整了,这样至少能确保熟睡中的彬彬不会摔倒。

不过,坐下去的她们,脸上的神情和动作,开始了轻微扭曲,这似乎预示着某种失控。

李追远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大概清楚该如何应对:

“放心,答应你们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现在,请你们再忍耐一下,周庸只是被人指使的一把刀,你们也不希望放过那个,真正导致你们受此折磨的罪魁祸首吧”

女孩和女人听到这话,又都安静下来。

“润生哥,把周庸先控制打包,做完了叫我,我先眯一会儿。”

“好嘞,放心吧,小远。”

此时的周庸,被润生卡在了墙角,黄河铲固定在对方脖颈位置,将其物理困住。

现在的他,已经很虚弱了,虽然还在试图用手拨开铲子,可力气太小,无力反抗。

润生走到麻袋边,将回魂筐与归乡网取出,摊在了地面。

掏出自己的那盒印泥,十指依次按压后,按照特定步骤,做起了手势,依次抓取归乡网的各个位置,最后,十指紧扣网绳,双手合什,猛地一拍,这样,归乡网上就均匀对称涂抹好了红色印记,功效就能确保发挥。

整个过程,很流畅,很有仪式感,也很具备观赏性,就是缺乏了实用性。

毕竟,不是每个死倒都能站在那里不动,给你充足时间准备好器具。

当然,润生也想像小远那样,指尖一抹红泥,随手往上面一涂,器具就能“开光”。

他也试过,但没成功,小远的简单随意,是建立在计算上的,小远知道该抹哪里该抹多少,小远也教过他,但他算不过来。

依次在回魂筐和归乡网上完成准备工作后,润生将回魂筐扣在周庸头上,往下一拉,将其整个括进去,接着再用归乡网对其裹了一圈,简直把周庸包成了一个粽子。

最后,润生还拿出小远亲自画的符纸,贴上周庸脑壳。

一贴一个变色,撕下来再贴新的,继续变色,连续撕贴了七张后,润生这才停了下来,算是完成了最后一步仪式。

对此举动,连周庸那浑浊的眼眸里,都好似流露出了些许迷茫与疑惑。

李追远告诉过润生,自己画的这符纸没什么用,但润生不信,他认为小远在谦虚。

打包好后,润生背过身,以背尸的方式,将周庸背了起来。

这时,谭文彬醒了。

他觉得自己好疲惫,仿佛身体被掏空。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睁开眼,看了看贴着自己左边的女孩,又转过头,看了看贴着自己右边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还没睡醒,还在梦里,就闭眼重新伏了下去。

很快,他再次睁开眼,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咽了口唾沫。

猛地坐起身,刚准备发出尖叫,嘴巴就被润生的手捂住。

“呜呜呜……”

“嘘。”

谭文彬点点头。

润生拿开手。

谭文彬扭头看去,恰好此时润生侧着身子去轻推李追远,背上的周庸则和谭文彬贴了个脸。

李追远醒了过来,见润生已经准备好了,他也站起身,不过,还是关切地询问道:

“彬彬哥,你还好吧”

“我……我怎么了哦,我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累。”

“你回山大爷家睡觉吧。”

“不,我还可以,还能帮忙。”谭文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终于脱离了束缚,然后弯下腰,开始大口喘息。

“彬彬哥,最近多吃点好的,补补。”

“嗯,我会的,我之前也没想到自己身体这么虚。”

“润生哥,我们走吧。”

三人出了屋,走下小坝子。

随即,屋内传来锁门的动静,紧接着灯关了,月光下,厨房和卧室那里,各有一道人影闪过。

因为周庸离开了家的范围,女孩和女人就只能回归先前的位置,等待周庸的回家。

这,就是周庸想要维系的生活。

李追远回头,盯着坝子上的那口井。

“润生哥,你待在这里。”

“好。”

“彬彬哥,你还有力气么”

谭文彬用力点头:“还能。”

“辛苦你了。”

“小远哥,没事,相信我。”

李追远和谭文彬重新走上小坝子,因为润生背着周庸还留在外围没进来,所以屋子里的女孩和女人并未再被牵引起来活动。

掀开井盖上的斗笠,拿起旁边吊桶上的绳子,捆绑在了自己身上后,李追远将绳子另一端,丢给了谭文彬。

“抓好它。”

“好。”保险起见,谭文彬将绳子也在自己身上绕了两圈,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李追远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着自己那小一号的黄河铲,下了井,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放下去,一直到距离水面半米时才停下。

井口边,谭文彬将自己躺着卡在那儿,他双臂现在无力,只能把自己身体当卡槽。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李追远看见井壁上雕刻的纹路。

脚下水面里传来动静,手电筒向下照去,可以看见水面之下,有一条粗壮的水蛇正在游动。

李追远没担心这条蛇,因为它被困在水下,无法脱离水面。

拿起黄河铲,李追远开始改动这里的纹路。

井下很冷,但他却热得开始冒汗。

修改别人留下的纹路,比自己重新布置,要难太多,推演量也更大。

但没办法,一是时间不允许,二则是,李追远一时也很难凑齐布置这些的材料。

最重要的是,在保留人家布局的前提下,才能更容易坑杀到对方。

一个小时后,李追远扯了扯绳子。

上方,卡在那里身体虽然被勒得痛,但也算休息了一阵的谭文彬,开始发力将绳子慢慢拉出。

逐渐上升的李追远,低头看着脚下水面。

那条水蛇还在,却没有先前那般活泼了,而且在手电筒照射下,水面下的蛇躯,呈现出鲜艳多样的色彩。

李追远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这样才对嘛,镜水月那种东西,还是太低级了。

来到井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李追远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手背上感知到一股黏腻,手电筒照了一下,红色。

“小远,你流鼻血了。”谭文彬开始从身上找纸。

“嗯。”李追远抬起头,接过纸球塞进鼻子后,他自己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小远,你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没事。”李追远不以为意,这才哪儿到哪儿。

小心检查一遍地上没滴落血渍后,将斗笠重新盖回井口,将这里复原。

走下小坝子,李追远示意润生可以走了。

来到那条小河旁,李追远手里拿着罗盘走在最前头,一边默念《柳氏望气诀》一边对润生指出需要挖掘和垫高的点。

等走到那座桥时,李追远瘫坐在了地上,仰着脖子问道:“润生哥,刚刚的都记住了么”

“放心吧,小远,都记住了。”

“快点施工吧。”

“嗯!”

润生将背上的周庸放下来,拿起黄河铲就开始挖掘和铺垫。

“小远哥,我去帮忙吧”

“不用了彬彬哥,你留下来再帮我处理一下鼻血,有些止不住了。”

“哦。好。”

润生力气大,黄河铲又适合这种环境,他一个人干,效率会更高,也不容易出差错。

这边,谭文彬好不容易才将小远的鼻血再次止住,关切地问道:

“小远,你真的没事么”

“没事。”

“所以,我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有人阴了我们一手,差点把我们全部坑死,现在我在布置反击。”

“好,我明白了。”

后头地上,周庸还在蠕动。

谭文彬看着他,有些心有余悸,哪怕先前还坐在一张桌上过,可他依旧对死倒感到害怕。

“彬彬哥,等这次回去后,我会教你一些对付死倒的方法。”

“真的么,那太好了!”

然后,俩人异口同声道:

“对你爸保密。”

“对我爸保密!”

说完,俩人都笑了。

润生一个人不能当两个人用,确实还是再需要一个帮手,先前的局面很像是带羊和狼过河的游戏,自己和润生必须有一个人得留在原地看着周庸防止出意外。

李追远闭上眼开始休息,他很困。

正睡得香时,被摇醒:“小远,小远。”

李追远睁开眼,眼里全是血丝。

润生有些心疼,却没开口劝阻,而是问道:“刚刚我都按照你说的弄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李追远站起身,拿着罗盘走到桥下。

润生护着他一起下来,生怕男孩一不留神摔倒被河冲走。

李追远开始讲述桥下要修改的地方,不需要动用大工程,依旧是在原基础上小修改,润生一个人拿工具就能搞定。

另外,李追远也发现了,润生哥虽然计算不行,但记忆力很不错,每次自己说的,他都能记得很清楚,干得没纰漏。

“记清楚了么,润生哥”

“记清楚了。”

“嗯。”

李追远应了一声后,身子向前栽倒。

润生眼疾手快,将他抱起回到岸上,对谭文彬吩咐了一声照顾好小远后,他就拿着工具,从侧面爬上了桥。

谭文彬这里已经准备好清水和纸球了,但这次半昏迷状态下的李追远没有再流鼻血,可其眼角处,却有鲜血正在溢出。

“这……”

他先用水帮忙清洗,却发现擦干净后很快眼角鲜血就又流出来,可这眼睛又不是鼻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止血。

只能将李追远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双手帮忙按摩男孩的太阳穴,希望缓解一下他的疲劳。

“小远,小远……”

李追远再次被喊醒,睁眼后问道:

“润生哥,你怎么浑身是血……”

“小远,我没事,是你眼睛在流血。”

“哦。”李追远这才发现,自己视野里一片腥红。

他艰难地站起身,蹲到河边,掬起水开始冲眼睛。

虽然依旧能看见鲜血在滴落,但视野好歹清晰了不少。

再回头,看向润生,发现润生身上全是泥土和石灰,手脚也都有多处磨破了皮,渗出了血。

“小远,你检查一下。”

“嗯。”

“来,我背你下河。”

润生将李追远背起来,走到河流中,李追远抬起头,他没去检查“施工细节”,而是直接查看风水格局。

连续抹了三次眼睛擦去血污后,他确认了,这里的风水局已经被自己改变。

“润生哥,你做得很好。”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润生哥,你可以休息了。”

“那我们回我大爷家睡觉,我觉得你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不,我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要做。”

“我来做吧。”

李追远沉默了。

润生明白了。

“那你,撑得住么”

“撑不住也得撑,我们的时间不多,他们最早,明晚就会来。”

风水格局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然之象一种是人造之局。

自然之象长久,除非突然发生大规模的地形变化,否则能改变这自然之象的,只有沧海桑田。

因此,古人通常都会把墓地选择在这里,借助的就是这种自然之象长久。

人造之局就像是在河流中截网自己养鱼,如果不去定时维护修补,一段时间后,渔网必然会被冲破,里头的鱼也会重新入流。

这种小河流域的布局,很简单,也很脆弱,白天查看时,李追远就发现已经出现了偏差,也该到对方来修补的时候了。

当然,对方也可以不来修补,但至少得来查看“练习题”的结果。

所以,周庸其实被骗的团团转,他以为的长长久久,其实一直都有阶段性保质期,对方不来维护,他就会很快烂在河里或者家里,连带着他的妻女。

总之,这件事拖不得,天亮之前,自己必须把一切布置都完成,然后再好好休息……养伤。

回到岸边,李追远在周庸面前坐下。

入阴。

身边的润生和谭文彬都不见了,只余下周庸,他现在非常虚弱,像是一条上岸已久的鱼。

这很好,因为李追远现在也很疲惫。

双方的虚弱的频率,现在倒是很好匹配,很快,就完成了同频。

这也让李追远有了一个新发现,那就是将死倒打得濒死时,可以更容易完成黑皮书上的步骤从而操控它。

只是这里有个悖论,要是能轻易通过其它方式把死倒解决,那自己还费得着去操控它么

目前来看,维系一头死倒是很难的,你得给它创造一个合适的存在环境并定期维护,还得时刻提防对方的背叛。

死倒的存在状态,就注定它必然会反抗。

先前那对母女,在自己没有直接镇杀周庸时,就很快出现了失控迹象。

现在唯一例外的,是小黄莺。

但小黄莺是因为鱼塘里那个“它”的缘故,才获得了更长久的存在,而且目前,李追远也不清楚小黄莺去哪里了,或许……已经被那个它一起带去了地下。

魏正道在黑皮书里,自己也讲的是这是对付死倒的一种强力手段,而非《驯养手册》。

因为你无法指望一个一直处于煎熬折磨的东西,会对你具备长久的忠诚。

这一点,魏正道看得很明白,但魏正道那个朋友看得不明白,他倒是饲养成功了,但代价是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头死倒。

所以李追远才觉得那家伙蠢得厉害,哪个驯兽师驯兽的目的是为了把自己关进笼子里去

“来,周庸,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李追远将手,放在了周庸额头上。

他现在很累,所以无意去细品周庸在妻女生病后的悲惨哀伤画面,他快速跳过了这些,只在几个关键节点停留。

第一个,就是周庸趴在床边哭泣亡妻时,窗外传来的话语。

周庸跑出去了,但他没找到人,那个人,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说,自己能帮他把妻女留在身边。

等女儿死去后,那道声音又一次出现,周庸又出去了,还是没找到人,又是一封内容一模一样的信。

妻女都死后的某天夜里,周庸枯坐在屋子里喝着闷酒,声音再次出现,他还是没看见人,捡起屋外那封信打开后,发现信上描述了具体方法。

李追远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对方手脚很干净。

明明在做着坏事,却不留一点痕迹和跟脚,这种行为逻辑,很像是柳奶奶他们。

这倒不是说柳玉梅也是坏的,而是他们这两拨人,一直都在忌讳着某种东西,生怕牵扯上关系。

就比如这一伙人,明明在做着极为恶心的坏事,却没有真的脏手。

甚至,就算很可能是他们动手杀的女孩和女人,但对于久卧病榻的她们而言,那时的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类似西方的安乐死。

杀她们时,她们不会产生怨念,反而会内心感激。

当然,这是因为她们不知晓,死亡后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其实,要不是自己告诉了她们,她们的恨意,也只会集中向周庸。

手脚,太干净了。

这就是对那种禁忌的敬畏么

这也是为什么,当自己给黑猫提出方案时,黑猫会很惊诧:你们正道人士真的能这么做么

原来,确实是有这一条正道规则的。

不过,李追远并未因此而产生退却的念头。

对他来说,大不了事儿做完后,回家多抱抱自家太爷。

这周庸,也真是够有意思的,就凭三封信,真就把家底子全拿出来去修桥布置去了。

但联想到他家屋子里摆的耶稣画像,倒也能理解了,这人,本就迷信这类东西,属于好忽悠的那种傻子。

宁可家里日子过得拮据,也要把钱送给那些跳大神的骗子,还认为自己很聪明很睿智,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

李追远强行打起精神,在周庸的视角里,开口道:

“现在,我来说,你来看,我告诉你……真相。”

魏正道黑皮书第三步:骗!

周庸的视角被重新拨了回去,回到了周庸看牌回家发现自己妻子死亡之前,周庸刚走近自家坝子,就听到屋后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好了,他老婆已经被我弄死了。”

“弄死了好啊,一直不死,真耽误事。”

“这样等他回来看见后,他就会伤心死的,也方便我们进行下一步计划。”

“信准备好了么”

“好了,但是现在不留具体操作么”

“先不用,他女儿还没死呢。”

李追远强行撑起精神,继续拨动视角画面,来到周庸发现女儿死之前。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偷听,甚至,只是改了几小处的对话。

不是李追远不想把活儿做得更细致,而是他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他很清楚,这种强行粗暴修改记忆的方式,会导致周庸原本的记忆链条出现紊乱。

但凡换一头正常的死倒,你都不能这么干,人晕乎一下后很快就能将错误的记忆当正常人昨晚做的梦一样,驱散遗忘掉。

可李追远相信周庸,因为他真的很好骗。

而且自己也是根据事实加以“改编”,是符合记忆链内在逻辑的。

继续拨弄,回到妻女死后周庸坐在屋子里喝闷酒的画面。

外头,传来对话声:

“好了,我们把他老婆孩子都弄死了,现在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嗯,他真蠢。我已经把信丢在这里了,他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按照我们信中的吩咐去做。”

“你丢吧,他快出来了。”

“嗯。”

李追远原本想着把最后的那段对话,再加深丰富一下的,但他已经顶不住了,走阴的状态难以维系,视角画面也出现了动荡和破碎。

不过,应该可以了。

李追远卸下所有力气,闭上眼。

等他想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根本睁不了,眼睛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他知道自己走阴结束了,因为耳畔传来润生和谭文彬的声音。“润生,这血怎么止不住啊,太吓人了。”

“你再擦擦,我再去弄点清水来。”

“彬彬哥。”

“小远,你醒了,你别着急,我们在想办法给你止血。”

“彬彬哥,你看一下周庸,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他在不停地摇头,像是发起了羊癫疯,不过你放心,他挣脱不开筐子和网。”

“你继续盯着他,告诉我他的变化,我现在看不见。”

润生走了回来,很快,李追远感觉到自己眼睛处有一股清凉感流淌。

现在,自己眼睛能睁开了,可视野里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远,你的眼睛怎么一点神采都没有,你能看清楚我竖起了几根手指么”

李追远摇摇头。

现在的他,怕是连患有白内障的刘金霞在自己面前,都能自夸一声自个儿眼神好。

他现在,和瞎了没什么区别。

“小远,你的眼睛不会有什么事么”

“小远哥,你别吓我!”

“不用担心,我只是透支过度了,我现在是看不见,但我没真的瞎,休息休养好后,就会慢慢恢复的。”

《正道伏魔录》里,就有类似的记载:双目失明,旬月乃复,方知节制。

魏正道,以前也这样透支过,但他最后还是好了。

就是这里的“旬月”,不太好解读,可以指一个月,也可以指十个月,也可以指十天到一个月。

李追远觉得,第三种解读最合适,要是真瞎了整整十个月,魏正道在书写这段话时,语气会更沉重更后怕,就不是“方知节制”,而是“惊骇欲绝”“如获新生”。

“小远,周庸眼睛里的粘液褪去了,他眼睛又变红了,看起来很愤怒的样子。”

“他在盯着我们三个人么”

“不,没有,他没有看向我们。”

“嗯,好了,成功了。”

仇恨,已经被转移。

“润生哥,把网和筐都取下来,把周庸放进水里。”

“好!”

虽然这个要求很不合常理,但润生从不问为什么。

他将周庸提到河边,拿去网和筐,然后看着还在岸边像是一条死鱼一样扑腾的男人,抬脚,将其踹回了河里。

一入水,半死不活的周庸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一个猛子扎入水底。

“小远,我们去医院吧。”谭文彬说道。

“彬彬哥,你再辛苦一下,骑三轮带我回家。

润生哥,你留这里,照顾山大爷和我太爷。

明天开始,早晚各去一趟周庸家坝子上看看情况,要是没看到那对母女坐坝子上对你招手,你就来这条河旁边查找一下,应该能捞到死鱼。”

“小远,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记得和村长重新算钱。”

“好。”润生答应了下来,转头看向谭文彬,“你还能骑车么”

“没问题。”

润生很诚恳关切地问道:“你现在看起来很累,要不要我抽你一巴掌给你提提神”

“不,不用了,我骑车时会自己抽自己的。”

“注意安全,不要让小远出事。”

“当然,你放心吧。”

润生收拾好东西,然后亲自把李追远背回家里。

屋内,俩喝醉了的老人鼾声震天。

自己这次,又算是帮太爷解决了一个问题。

不过,男孩本就不介意去帮太爷化解这些灾祸。因为待在太爷身边,自己做事也能更随心所欲,太爷一贯的行为逻辑,本就和所谓的正道不搭。

当然,也有可能现在的这个正道本就是假的是错的,太爷的做事风格,才是真的卫正道。

但换个角度想,要是自己没来,太爷可能也就不会碰到这件事了。

因为,没有自己,太爷拿着那块指南针,都找不到周庸家。

晨曦初现。

彻底累过头了,坐在三轮车上吹着凉爽晨风的李追远,反而没了困意。

虽然眼睛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东西,可他心情却很是愉悦,甚至哼起了一首儿歌《让我们荡起双桨》。

以前的一切成绩都取得的太过容易,在“捞尸”这门科目上,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差生的感觉。

自己在辛苦努力学习,期盼着一点点进步,可你却居然敢诬陷我的同时,自己还敢作弊!

凭什么

那就搞死你。

谭文彬一边骑车一边抽着自己嘴巴子,不过,在听着身后传来的歌声时,他也忍不住笑了。

后头坐着的男孩,似乎从一开始见面时,就给自己一种超出其外表年龄的可怕成熟,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父亲在男孩面前,都有种被压制的感觉。

因此,他叫的那一声声“哥”,还真不是讨好,人家本就比自己聪明成熟嘛。

现在,听到男孩唱歌,他心里替男孩高兴,这才真的是有种小孩子的样子嘛。

“你很开心嘛,小远”

“嗯,开心得很。”

……

三轮车,平安驶上家里的坝子,骑车的谭文彬,脸都快被抽肿了。

到地儿后,他就晕晕乎乎地拉好刹车,然后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这一天一夜,他忙活个不停,不仅频频遭受惊吓,还被死倒吸了阳气,能支撑到现在,都算得上是正常人的奇迹。

柳玉梅、刘姨正在吃早饭,见状,纷纷丢下筷子起身跑了过来。

李追远左手右手分别被柳玉梅和刘婷抓起,随即,二人对视一眼。

刘姨松开手,将谭文彬拖回一楼餐桌铺位上后,就回屋去抓药。

柳玉梅则沉着脸,盯着李追远,叹了口气。

李追远很喜欢这种清静的氛围,没有多余的关心询问,大家都能看得清楚。

甚至,因为自己眼睛现在看不见,大家都不用再进行表情管理。

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简单多了。

直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

单调的世界,又立刻变得丰富充盈。

“阿璃,你过来,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阿璃靠近了过来,将自己贴在男孩身上。

李追远感知到,自己的唇碰到了女孩的头发,她是把耳朵贴了过来。

“我跟你说啊,有一伙人,想算计我,我很生气,我已经做好了布置,肯定能把他们阴死。”

这悄悄话,柳玉梅当然是听到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孙女会对男孩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而生气,可谁成想,在男孩说完话后,自己孙女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两个清晰的酒窝。

“阿璃,我现在看不见,带我回屋。”

李追远感知到女孩用一只手牵着自己往前走,另一只手,则扶着自己的手臂。

以前,每次都是自己在前面牵着女孩走的。

进了屋,一步一步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坐上床。

李追远躺了下来,伸手去摸被子,却摸了空。

但很快,被子被盖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连折叠方式都是自己习惯的。

女孩走了,李追远听到了开门声。

过了一会儿,开门声再度响起,女孩走回来了,然后李追远感觉到一条湿毛巾,正在自己脸上擦着。

擦一会儿,折叠一下,再继续擦,一如自己过去给她擦时一样。

原来,她一直在学。

房间门再度开启,是成年人的脚步。

“小远,你躺着别动,姨来给你上药。”

“谢谢刘姨。”

药膏被贴在了眼睛上,然后用一条布带,绕着后脑勺绑起。

舒适的感觉在眼眶处荡漾,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疲倦。

强撑着先不睡,李追远问道:“刘姨,我的眼睛,多久能好”

“旬月。”

李追远:“……”

刘姨发出了笑声:“呵呵,一个月,你也能消停消停了。”

李追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臭小子,你是怎么还能笑出来的”

“一个月,正好过完暑假,不耽搁开学。”

……

白天,李三江醒了,得知小远和壮壮已经回去后,他也没当回事儿,而是抄起自己的家伙事,领着润生沿着河边又转了好几圈。

润生本想着就这么陪着李三江耗一耗时间,走一走过场的。

然后,他看见李三江掏出那块罗盘。

罗盘指向正南,他就跟着李三江来到那座桥下。

在桥下,李三江解开裤带,撒了泡尿。

男人撒尿时,往往不喜欢向下盯着看,而是荡胸生层云般地,扫视四周。

他看到了桥下的那座碑,感叹道:

“润生侯啊,这个叫周庸的,是你村里的人么”

“是的,大爷。”

“啧啧,他是不是很有钱,一个人捐建了一座桥。”

“额……我对村里人不太熟。”

“你们村的,你都不熟”

“大爷,你是知道的,我和我爷干这行的,平日里也很少和村里人接触。”

“不应该啊,你们在村里人缘不好么,谁不喜欢打牌就输钱的山炮”

“我爷大部分时间,兜里也没钱打牌。”

“哦,也对。”

润生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算是把智慧都榨干了,才总算将这件事给搪塞了过去。

但接下来,让润生傻眼的一幕出现了。

李三江拿着指南针,往南走来到桥下,前面是河流拐口,没路了,那他就顺着指南针反方向指引,向北走去。

而周庸家,正好就住在村子北角。

润生就这么跟着李三江,走到了周庸家前面,完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自家爷爷一直说三江大爷没本事,这叫没本事

昨晚小远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周庸家的,三江大爷撒泡尿的功夫就寻到了!

“哈哈哈,你们好啊!”

李三江举起手,对坝子上坐着的那对母女挥手打招呼。

因为润生这个本村人正好站在他身边,所以他才能看见那对母女。

“大爷,我们不要往前走了。”润生决定,如果李三江继续往前,他哪怕是扛,也要把李三江扛走。

“不去了不去了,就她们母女在家,去个什么劲,没意思的。”

人家女眷在家,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适合去靠近了。

但这话在润生耳朵里,却有另一种解读,三江大爷一眼就知道周庸不在家了

晃悠到下午,李三江就回了山大爷家。

村长也在院里,询问了进度,李三江拍了拍胸膛,说别急,就快找到了。

等村长离开后,昨晚剩余的高度白酒还有很多,村长又提前送来了些小卤菜。

俩老头就坐下来,继续喝酒。

喝着喝着,就又喝到兴头。

等快入夜时,李三江才想起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就打算起身,说趁着天还没黑,再去转转。

山大爷拉住了他,让他继续陪自己喝酒,然后敦促润生出去再转转。

润生应了一声,抄起东西就出门了,小远本就吩咐过他,早晚都要去看一次。

他跑到周庸家坝子前。

这次,

坝子上的母女,没有再出现。

……

夜晚。

一个成年人肩上坐着一个男孩,正沿着河边走着。

这一看,就是一对晚上出来散步的父子。

可他们之间的对话,却让人感到震惊,因为成年男子,喊自己脖子上的男孩……爸爸。

“爸,刘瞎子家,托人把钱给咱退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改天再去一趟,价钱翻倍,我就不信她不动心。”

“好,她们家,真的那么重要么”

“很重要,她们一家子,命是真硬,尤其是那叫翠翠的小孙女。”

“爸,你是看上她了么”

侏儒用力拍了一下身下男人的脑袋,男人发出一声痛呼。

“你傻不傻,那么命硬的娶回家,你是盼着你爸早点死是吧”

“爸,你要不是那个意思,你打人家主意干什么”

“干什么,有用的,要是能和她们家攀扯上关系,以后有些事,就能让她们来扛了,她们命硬,能扛事儿,一家三个,扛死一个换一个,多好。”

“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她们强行……”

“强行个屁,忘了你爸我是怎么教你的么,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犯白事,就算想搞点自己的算盘,也得注意个方式,清理好手脚。

要不然天知道什么时候就降个劫下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咱父子俩,一个侏儒症,一个巨人症,本就过得不容易了,不光老天爷看咱们不顺眼,连世人都另眼瞧咱,所以做事更得小心,明白不”

“晓得了,爸。”

“对了,记得下次再去刘瞎子家时,提醒我去问问那个男孩的情况。”

“爸,你还记着那个男孩啊,不就一个孩子嘛”

“我总觉得,那孩子看透了我。”

“怎么可能,爸,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在外面,大家都以为你是我儿子。”

“不会错的,那男孩就是看透了我,他似乎一眼就看出我内心的想法,你当时在里面,你不知道,那男孩的目光,太吓人了。”

“难道,那个男孩和爸你有着一样的病”

“我不知道,所以下次去思源村,得再查一查,最好能去那男孩家里看看。哦,对了,倒是那男孩旁边那个文静的女的,是真的好看啊,跟电视里的人一样。”

“我也看见了,她命不硬吧”

“看不出来,应该不硬。”

“那以后给我当媳妇儿”

“呵呵,你是儿子,懂不懂规矩,哪里能先轮得到你。”

“爸,没你这么当爸爸的。”

“好了,别废话,到地儿了,下河,把那蠢货叫出来,看看你上次亲自上手的结果怎么样,让爸爸也检验一下你的成绩。”

“放心吧,爸,没问题。”

男人肩扛着侏儒走下了河,正准备拿出东西召唤呢,谁知面前忽然浮起了泡泡。

后背显露而出,然后慢慢翻转,最终,显露出了周庸的身形。

“爸,你看,我养的死倒多聪明,都不用召唤,自己就出来了。”

“确实是不错,儿子,我说过,这一行里,我真没见过谁,比你更有天赋的了。”

“那是。”

“吼!”

忽然间,周庸眼里的粘液褪去,化作赤红,直接扑向了男人。

“爸!”男人发出尖叫。

其头上的侏儒却拿出一张符纸,顺势贴在了周庸脑门上,周庸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爸,好可怕,刚刚到底怎么了”

“死倒失控,也是常有的事,不用担……”

桥头,掀起了阴风,河道里的煞气,顷刻沸腾。

周庸额头上的符纸,瞬间燃烧。

“吼!”

周庸的双手,刺入且洞穿了男人的胸膛,然后对着男人脖颈,张口咬了下去。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断裂的声音,如此高频清脆。

男人一下子被扑倒,倒入河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这不可能!”

侏儒在水里扑腾着,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发展

河里,鲜血和碎尸块浮现,周庸继续扑向侏儒。

“你该死啊,你该死啊,你还我儿子!”

侏儒面容扭曲,完全不再像个孩童。

他手中出现了一根带刺的绳子,身形在水里像是一条鱼一样,灵动地绕到周庸背后,绳子套在了周庸脖子处,大力收紧。

“啊啊啊!!!”

周庸发出嚎叫,他的脖子正在快速融化。

不过,在周庸刚出现发出那声吼叫时,他家坝子上那口井的盖子,就滑落了。

井身体崩裂,化作脓水。

“砰!”

“砰!”

屋子卧室和厨房的窗户直接被撞飞,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跳出来后,就以极快的速度向河边行进。

润生也正在向河边跑呢,就忽然看见两条身影从自己身侧掠去,他认出了是谁,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对母女现在移动时,双脚是在地上滑行,就像是两条快速滑动的蛇。

然后,她们一同跳入河中,水面上只出现两道疾驰而起的波纹。

“你该死啊,你害了我儿子,那可是我儿子啊!!!”

侏儒用手中的绳子,几乎将周庸的脖子切下了一半,周庸身上的气息也在快速萎靡,煞气快速消散。

这种冲煞位风水格局,本就效果短暂。

可就在这时,周庸忽然伸出双臂,抓住了侏儒的两只脚。

侏儒压根无所谓,他只知道这只死倒快被自己切死了。

可就在这时,他扭头看向身侧,水

猛然间,水面之下窜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分别抓住了侏儒,开始疯狂撕咬。

她们双眸如同蛇眸,每一口咬下去,侏儒伤口处流出的血都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啊!!!”

侏儒发出惨叫,他有心甩开,可三只死倒近距离死死簇着他,让他哪怕身法再灵活,也没有了腾挪的余地。

最终,他很不甘心地面庞呈青灰中毒色,失去了所有生机,和这三具死倒一起,缓缓沉入河中。

在被李追远篡改记忆后,周庸的怨念,从对妻女能继续陪伴自己的执念,变成了要给自己破碎的家庭复仇。

当敌人死去后,他的复仇也就完成,怨念也就开始消散。

就算出现意外,还有另一层保障,那就是这条河风水被李追远改成煞气对冲,短时间内引燃这块区域煞气制造沸腾效果,自然也包括死倒身上的。

总之,周庸彻底消亡了。

他一结束,因他而存在的伥鬼妻女,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们所有人在簇拥在一起沉入水下后,又慢慢散开重新浮起,只有那对母女,还搂在一起。

当润生跑到河边时,他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这河面上,好多具浮尸。

“小远,你说得没错,鱼,好多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