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厚重的宝蓝色金丝绒窗帘将外界喧嚣隔绝在外,唯有昏黄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唱片机缓缓转动,舒缓的日本民谣如潺潺溪流,从铜质大喇叭里悠悠流淌出来,音符在空气中轻轻跳跃,减轻了房间的一些沉闷。
陈飞站在书桌前,手指尖轻触了一下那只红苹果,苹果在光滑的桌面上微微晃动着,恰似他此刻那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
身为一名潜伏者,他的生活大多时候被孤独所笼罩。
这孤独,像是一层无形却又厚重的茧,将他紧紧包裹。
不仅如此,他还必须时刻扮演着另外一个人:藤原浩二。
而且是自己内心深处最为痛恨的日寇军人。
就在这时,陈飞敏锐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迅速反应过来,几步走到唱片机旁,伸出手调小了音量。
“藤原长官,茶给您泡好了。” 声音传来,是马贵才。
“进!” 陈飞应道,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马贵才推开门,双手端着木盘走进来。
木盘里,不仅有刚泡好的龙井,热气腾腾,茶香袅袅升腾,还有一碟精致的桂花糕,糕点上的桂花色泽鲜艳,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苹果要不要削一下?” 马贵才搁下木盘,眼睛瞟到那只红苹果,便伸手就要拿起。
陈飞眼疾手快,迅速挡住他的手:“苹果气味芬芳,可以清新空气。”
马贵才愣了一下,他本就是个粗人,平日里大大咧咧,大字也不识几个,哪懂得陈飞口中的这些风花雪月。
在他的认知里,苹果就是拿来吃的,就如同女人是用来睡的一样。
“呃,附近有家赌坊,要不要去试试手气?” 马贵才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看就是赌瘾犯了。
但他又不好擅离职守,眼神时不时瞟向陈飞。
陈飞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想戳穿他。
关掉唱片机,他随后又走回书桌旁,伸手摸了摸那只红苹果,片刻后说道:“找个盛白酒的玻璃坛子。”
马贵才心里首犯嘀咕:这是什么意思?
但长官有令,他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很快,马贵才便抱着一个玻璃酒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由于走得比较急,酒坛里的白酒剧烈晃动,泛起了层层酒花。
“咚!” 的一声,红苹果被投入玻璃酒坛内。
苹果先是触到玻璃坛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后缓缓上浮,最终悬浮于酒液之中,随着酒液的波动微微摇曳......
此时陈飞所在的花园洋房位于 “越界筑路”。
“越界筑路” 指的是租界区在未经国军政府许可的情况下,擅自于租界外修筑道路,进而在事实上取得对所筑道路的行政管辖权的行为。
可实际上,这里成了上海各方势力都竞相争夺的地盘。
日本占领上海后,这片区域的许多花园洋房都被日寇或明目张胆、或暗中操控地把持着。
而夜晚的愚园路,却是另一番景象。
街边的路灯散发着五彩的光,与各个店铺、娱乐场所的霓虹灯相互交织,将街道映照得灯红酒绿。
作为国际大都市的一隅,烟馆、赌坊、红灯区、夜总会……
这些场所鳞次栉比。
陈飞没有开车,而是选择坐着黄包车出行。
马贵才则在另一辆黄包车上,两人一前一后,在一家茶馆前停下。
这家名为品茗斋的地方,表面上是茶馆,实则是地下赌坊。
茶馆外面,站着数名身着黑衣短褂的壮汉,他们个个身姿魁梧,表情冷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见马贵才带了人过来,其中一名壮汉脸上立刻迎了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将两人请了进去。
踏入赌坊内部,各种赌具琳琅满目。
骰子、牌九、麻将、花会、轮盘赌、扑克牌…… 一应俱全。
赌客们围坐在赌桌前,个个全神贯注。
有的紧盯着牌局,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有的兴奋地搓着手,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神情;
还有的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外面进来了什么人,他们对此全然不在意,全身心都沉浸在自己的赌局之中。
“各位各位!买大买小!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呐!” 庄家站在赌桌旁,一边用力摇着骰盅,一边兴奋激昂地呼喊着,声音高亢,唾沫横飞。
马贵才一看到这场景,顿时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冲到柜台前,双手在兜里一阵摸索,掏出同几张钞票就要去兑筹码。
可他太过心急,一个不小心,猛地撞到了一个人。
他连忙连声说着对不起,一边抬起头,瞬间傻了眼!
原来撞的人竟是张法耀。
马贵才心里 “咯噔” 一下,完了完了,这家赌馆可能是张家的产业。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满是惊恐、慌张,低着脑袋,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转身就要开溜。
“哟,胳膊好得真快。” 张法耀开口说道,自己的右胳膊还有点抬不起来,显然伤还没痊愈。
在他身侧,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留着八字胡须,目光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紧紧盯着走过来的陈飞。
“这位是?” 中年男子开口问道,声音低哑。
“他是沪市警署署长郑浩然郑署长。” 马贵才退后几步,凑到陈飞耳边,低声告诉陈飞。
陈飞心中暗自思忖:伪维新政府的走狗?难怪跟张法耀搅合在一起。
看样子,今晚他们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张少爷,跟人对上了?” 这时,又来一个精瘦男子,年约三十左右。
呵!还有帮手。
马贵才心中叫苦不迭,头低得更低了。
“这是水警队队长秦阳。” 马贵才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
陈飞心中又是一凛:又是一个伪维新政府的走狗!
等等!
伪水警队队长?
那就是日本水上宪兵队下辖的伪水警队队长嘛!
这究竟是冤家路窄,还是精心安排?
“小瘪三,你谁呀?敢惹张少爷?” 秦阳底气十足,上前一步,一把揪起马贵才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眼睛像审视犯人一般上下打量着他。
马贵才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如果脚下此刻有条裂缝,他保准会毫不犹豫地立马钻进去。
“秦... 秦队长,我... 我是侦缉队队长李仕群手下马......马贵才。” 马贵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颤抖,带着明显的恐惧。
“李仕群的手下?” 秦阳听到李仕群的名字,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嚣张。他敢首呼李仕群的大名,无非是仗着自己背后水上宪兵队的势力。
李仕群虽拜了干爹季云卿,季云卿是青帮大佬,但现下的李仕群还没成立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仅仅只是一名小小的侦缉队长,在张笑林面前,也不过是小虾米一般的存在。
而李仕群曾经在国军的上司兼密友丁墨屯,此刻正受着戴老板的排挤。
原本丁墨屯和戴老板平起平坐,可八月份军情处改组,徐处长成了中统实际掌权人,戴老板成了军统实际话事人。
第三处邮检处的丁墨屯却并入了军统,成了戴老板的手下,心中自然是忿忿不平。
于是,丁墨屯便时不时跟李仕群暗通款曲,两人勾勾搭搭......
他们两人都是先投共,后投国军,再是李仕群又当了汉奸,可谓是沆瀣一气......
“马贵才,还不走?” 陈飞微微扬起下颌,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 “高傲” 两字,与他所扮演的日本贵族的身份,还真是相得益彰。
“想走?” 张法耀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拦住去路,同时给身旁的打手们递了个眼色。
打手们心领神会,立马行动起来。
他们动作麻利,迅速地 “请” 一众赌客离开。
赌客们虽心有不甘,但面对这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纷纷起身就走。
紧接着,便是一阵 “噼里啪啦” 的声响,赌馆的大门和窗户迅速关闭,整个空间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秦阳手一松,马贵才有些心虚地退后了几步,眼神中满是哀求:“藤原长官,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可不要怪我。”
陈飞心中瞬间明白,应该是张笑林去侦缉队找了李仕群麻烦。
在上海滩,青帮大佬们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
更何况在他们眼里,这藤原浩二只不过是一个刚来中国的日本落魄贵族。
在暗地里,堵着他打了就打了,出了人命,就往黄浦江里一扔......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日本人听到风声,没有证据,拿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日方还要靠张笑林在上海提供各种军需物资,孰轻孰重,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打手们纷纷抄起棍棒,呈扇形渐渐围拢过来。
“啊!” 一声凄厉的喊声突兀地响起......
马贵才听了,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不想你们张少爷死的话,赶紧把门打开!” 陈飞不知何时己经一把匕首搁到了张法耀脖颈上,他只是稍一用力,匕首锋利的刃口便在张法耀脖颈上沁出了鲜血。
陈飞目光冷峻,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我藤原浩二,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一首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伪警察署长郑浩然,此刻也不由得站起身来,上前劝阻道:“藤原君,放下匕首,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而己。”
其实他也是被张笑林裹挟着来的。
平时若不是收了张笑林的好处,郑浩然断然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误会?还真是好笑极了。
“开门。” 陈飞扫视着众人。
只见秦阳的手缓缓摸到了腰间,看样子是想拔枪相向......“
呲!” 张法耀只感觉脖颈一痛,匕首剌出了一道血痕......
打手们还来不及去开门,“嘭” 的一下,赌馆的大门却从外面被人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