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铎话音一落，众人一片静寂。


二十多年前花祸的阴翳就这样灭顶而来，压得众人胸口发窒。谁也不知道此时楼内有多少花种，有多少人中毒，以及那毒发之时所催生的孽花，又会迷杀多少人。


“以之前的经验看，从被花种寄生到毒发之间至少需要四五日，若频繁调用魂力则会更短。方门主本就有身损，每日都要引魂补身，定会缩短毒发的时间。”


林铎眉目间泛起一抹凛色，一面梳理思路一面快而笃定地道：“而这两名弟子魂台尚且完好，可见中毒时长尚不足三日。照此推测，我们最少也有一天的时间，来找出尚未毒发的人。”


“可有验毒的法子？”柒白当即问。


“当年做过一批验灵符，但花祸之后就未再补做，所剩不多了。”林铎眉心紧皱，“而且孽花显形也需要时间，中毒不深验灵符也无法感应，还是得由我们亲自为弟子探魂。”


所谓探魂就是将自己的魂力抽出，放入另一人的魂台中查探。但魂台是护卫三魂之所，哪怕是普通人的魂台都极难突破进入，所以此举非大思者不能为。


“事不宜迟，林铎，你先去魂医堂取所有验灵符过来，并命魂医加紧制作。何覃应该也在那里，你让他先去天念城查验。”


一旁古望溪已经敛回心神，迅速做着安排：“萧刻，你去风雪崖通知叶掌刑，让他们自行探魂。萧刻？”


柒白顺着古望溪的话音看过去，就见萧刻不知为何失了往日的冷静，此时的视线还落在方怀那霜结的尸身上。


直到古望溪再唤他一声，他才似从深梦中拔身般地回过神来。


“是，楼主。”他声音干干的应道，拢了下眼帘，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我再请他们打开玄冰洞，准备安置中毒弟子。”


“好。”古望溪点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对林铎继续道，“还有八角灵引盘，林铎你去魂医堂的时候一并取来，花种也得尽快找出，否则还会有人中毒。”


“用这东西找，会不会太慢了些？”一旁柒白听了这找花种的法子，不由开口。


八角灵引盘平日里常为魂医所用，类似罗盘，专用来在深山密林中勘测灵植的位置。只要在盘中注入足够多的魂力，不论那植物上的灵气多么微弱，都能指出其所在的方位。


但这么大一座楼，就拿着这一方只能指出大致方位的罗盘去查，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更何况楼内有魂气护体不畏花种的人，又是那样少。


“柒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了。”林铎解释道，“孽花花种上的魂力轻弱，未食血肉更无怨气。但不知为何这东西竟沾了些天地灵气，当年各种法子试了一遍，最后就只有这八角灵引盘派上了用场。”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只可惜八角灵引盘所查的精度也是有限，当时我们已经查得足够仔细，但两个月后还是有弟子因为遗漏的花种身亡。”


林铎越说眼中郁色越深，脑中又想起那段难熬的日子。


孽花花种极为细小，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缝隙里藏身。所以找出这玩意儿是个极为磨人的活儿，常常接连几个时辰都一无所获。


而且那东西又着实轻，但凡一阵稍大点的风都能将它激荡而起，完全不知道下一瞬会落到哪里去。即便是查验过的地方，也无法叫人完全安心。


眼见着平日里最熟悉的华楼雪原忽然危机四伏，每个人都像是在等一场不知何时而至的审判，无时无刻不被惶惶不定的心绪煎熬。


还真不如直接挨上一刀，无论是生是死也都能有个即刻的痛快。


柒白听了林铎的话也不由抿紧了唇，上一战僇民可没对他们用过这等腻人玩意儿。想了一圈她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只得道：“那等取来八角灵引盘，诸位去探魂，我来找花种。”


“那便劳烦柒大人了，”林铎闻言面上一喜，毕竟楼内有魂气护体不畏花种的人还是太少了。但她很快就又皱起了眉，“不过，楼内的弟子要如何安置？不能让他们再待在楼内了。但这一走动，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招惹上花种。而且现在哪里才能放心让他们过去呢？”


古望溪想了想道：“只能先让楼内弟子不要走动，待魂修堂查过花种后，再让他们去那里集中探魂。”


“那花种是必须接触到皮肉才能钻入人身吗？”一旁柒白忽然插言。


林铎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这个，但还是道：“不错，我最初就是不知道那花种的厉害，拿手去碰过。那东西察觉到血肉的气息就会撵上来，若不是反应及时，差一点就要把手指一并削去了。”


她边说边捻了一下右手食指的指尖，似乎想把什么东西蹭下去。


柒白暗叹了一下这东西的厉害，又想起在堕冰鬼域里见到的花兽，接着问：“我见过孽花盛放后可悬身追人，这花种也能自己移动位置吗？”


“不能，除非有风或外力来移动它。”


“这就好办了。”柒白心下了然，接着道，“那我倒是有法子可以让弟子们不接触花种。”


“什么法子？”几人闻言急问。


柒白走到平坐边缘，落下一句：“我可以冰封整座楼。”


说着，她将手搭上栏杆，朱红漆色上，她那只冷白的手看上去更是淡得似雪。继而，一团白光自她掌心下方静夜月华般地流淌开来。所过之处，荧荧一片。


定睛去看，那竟是一层极薄的冰。


魂力流注之下，不多时那月白就流遍了这一层的每一处角落，无论是地面还是桌台，哪怕是垂着的花灯窗幔，都被封在冰中。


然后月白分作两头，分别向着楼层上下缓缓蔓延。


半炷香后，整座楼都被柒白的冰霜彻底包裹。


再度用魂念确认并无遗漏之处，柒白抬起了已经僵冷的手，慢慢握掉掌心里的冰碴。


“楼内和魂修堂我都用冰一并封住了，虽不敢说将所有花种都定在原处，但聊胜于无。”


何止聊胜于无，一旁三人早已看呆。虽然早就知道鲛人可以控水纵冰，但以冰霜覆盖整座华楼，却未惊不知风、不扰月魄阵，一切都如自然化育，这等控魂能力可谓是妙至颠毫了。


眼见弟子有了安置的办法，三人心头都是一松。萧刻林铎二人各自领命而去，古望溪和柒白交代完孽花种的模样后，便去魂修堂先做准备。


柒白等了一会儿，林铎就拿了八角灵引盘回来。


“柒大人，十层到二十层的万梓阁就由你来查，这几日大试弟子很少来这，还算容易查探。”


于是，柒白则拿着八角灵引盘，又来到了万梓阁。


*


就在柒白推开万梓阁大门的时候，魂医堂内，魏鸿殊用手啪地压住那只差点被萧尘打开的木匣，头皮一阵赛一阵地紧。


虽然清楚眼前这人擅长胡来的能耐，但听了他说出的那个用生魂引孽花的法子，魏鸿姝还是心头一惊。


她当即打断萧尘：“不成，若真有意外，我也只能眼看着你中毒，连救都没法子救。孽花之毒到现在仍是无药可解，一旦沾上一辈子就只能靠风雪崖的寒毒来压制。当年那些人里除了方门主还没人能走出寒洞，个个都活得像块儿能喘气的冰，你也想那般生不如死吗？”


萧尘听着魏鸿姝话里的火气微微挑眉：“可我听父亲说，婆婆您当年可是要亲自服了这花种来配解药的，如今换了我怎就不成了？”


“试毒又不是找死，我那时是胡来。”魏鸿姝闻言立刻瞪了萧尘一眼，但紧跟着便是一声低叹。


当年那场花祸一直是魏鸿姝心里的痛，那时她刚当魂医不久，尚未见惯生死，眼看着一个个活人生生变成肉土，近乎是发着狠似的要研出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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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不惜以身试毒。好在林铎看出了她的不对，及时将她拦住。


现在回头想想，她也觉得自己冒失得可笑。可那束手无策的感觉，那花毒的吊诡可怕，无论何时只要稍一想起，都觉得心头似被什么狠狠地一攥。


看着她眉目间泛起的痛色，萧尘缓声开口：“婆婆，我并非胡来，既然敢试我就有把握，也绝不会让您随便沾上一条人命。这次还不知道情况到底会坏成什么样，若我的法子行得通，定能少些中毒的人。”


“你以为我是怕沾上你这条命吗？”


魏鸿姝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看了萧尘一眼：“先是以血代魂，又是转修离魂，当年你魂台被毁时我也是费了大力气才留下了你的命，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惜着点用？”


“劳婆婆费心了。”


听了魏鸿姝的话萧尘垂着眼笑了笑，但仍站在原地不动，眉眼里分明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


这神色魏鸿殊太过熟悉，和他小时候受了伤被送来时的模样如出一辙，表面看着听话，但内里那股死倔的劲儿从没被削去半分，没个几天就能换着花样地带上一身伤回来。


但也就是这一身的倔劲儿，让他修成了今日的离魂。


如今晟坤离魂修者寥寥，那所谓自在一界到底如何魏鸿姝实难想象，萧尘说的那些白宣魂相她也只能听得一知半解。


但她的确想要一个和上次不同的结果。


看了看眼前这天生的犟种，魏鸿姝斟酌半晌，终是心叹一声，抬起压在木盒上的手，小心将盖子打开。


萧尘跟着垂眼过去，就见盒子中央有一道魂力团在那里。一眼望去只觉所见空空，但静心细看，就能发现正中央有一粒微微泛着点儿红的黑色花种。


萧尘常听人说过孽花花种极小，如今亲眼见了，才发现自己还是将它想得过大了。


这简直就是一粒尘。


一旁魏鸿姝压低了声，似乎是怕将它吹走般轻声道：“萧尘，一会儿我来撤开魂力，孽花不比其他，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勉强。”


萧尘微微点头，待魏鸿姝驱散魂力后，他立刻展念将花种拢在其中，打开白宣一界。


界内只有一片如落新雪的白，花种明明就在其间，却没有分毫魂相映出。


萧尘倒也不意外，要是如此轻易就能露出魂相，也就不必费心去找了。


他抽出一丝生魂化作墨痕入界，收敛着所有杀机和锋芒，只在那片茫茫的白上如鱼逡巡。


很快，就似拨动了什么一般，这片新落的雪地上，倏然间燃起了小小的一簇火。


萧尘当即移动生魂，就见那流焰也似被风拂过，跟着追去。


他心头一动，是这个了。


生魂做的墨痕当即一顿，银钩铁画般地挫身回转，化作一线杀机，寒凛凛地向那团火扑去。


火光瞬时被墨锋击中，骤然一跳，便彻底熄灭了。


界内再次白如新纸。


界外，紧盯着看的魏鸿姝就见那种子不知为何忽然炸成了一团极细的红烟，她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喜道：“成了！”


再次在界内确定绝无魂相残留，萧尘也松了神情，收回魂界对魏鸿姝道：“婆婆，您去安心准备验灵符吧，这些花种我会尽数找出来的。”


“好……好……”


魏鸿姝还有些恍神，半晌才对着萧尘不住点头。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萧尘嘱咐道：“二十多年前那次，大部分花种是被洒在了闲云绕上。你一会儿一定要多加留意，这些东西若集在一处你未必能轻易应付，必须得让萧门主在旁边护着你。”


萧尘听了这话笑了一下，轻声道：“放心吧婆婆，会护好的。”


他的确需要有人来帮他护魂，但比起萧刻，他有更好的人选。


毕竟，整个凌飒只有她能入自己的白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