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荔挂绿 作品

51.弘王(四)

穆晴抬眼望去。


逆光中,来人如有神力,一剑一个刺客,动作干净利落。


那身影她很是熟悉。


“顾维朗!”


穆晴低呼,原来方才前殿门口的脚步声是他。


十数个控鹤军亲卫紧随顾维朗而来,四人守在殿内,另外的分批冲到园中阻截刺客,局面马上扭转了。


顾维朗收剑返身,扶着穆晴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


“陛下受伤了!”他声音里有少许颤抖。


穆晴低头一看,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划了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幸而伤得不深,血色也是鲜红的,没有毒。


顾维朗对下属喊:“请太医!”说完割下内袍一角,便要为穆晴止血。


这大批刺客来得突然,方才情形又极为凶险,穆晴怕得耳边尽是咚咚的心跳声,但她仍强撑着精神,心中想着自己虽打不过,总不能引颈就戮,定要硬杠到底。


待她见了顾维朗后,一直强撑的精神才松懈下来。


一时间,心神大起大落,平日一直努力维持的清醒理智,终于如拉满的弓弦,撑不住“嘣”一声断开了。


在不愿细究的内心深处,一股无名之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喷薄着涌上心头。


她咬着嘴唇,用力甩开了顾维朗的手:“你来干什么!”


顾维朗一愣:“我来迟了,是我的错!”


穆晴撇过头:“你不是觉得我是阴毒之人吗?不是觉得弘王是我抢的吗?如今又来干什么!”


顾维朗闻言,手上一顿:“我……”


穆晴见他竟没有否认,吃惊地回过头:“你、现在还觉得是我做的,是吗?!”


顾维朗眼内如墨海浩瀚,翻涌着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我……不知道。”


穆晴不顾手上的伤口,用力推开他:“那你还救我做什么,让刺客一刀砍了我这昏君的脑袋,你扶立你的弘王去好了!”


此话说得极为犯忌讳,守在四周的控鹤军亲卫听了,目瞪口呆,恨不得立刻变作根柱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顾维朗手捧布条,半跪在穆晴面前,表面看似镇定,其实内心的起伏一点不比穆晴少。


他原本一直待在昆南大营,发现商队有问题后,便给探事司送信让他们加强女帝的护卫。但信刚送出,他就心神不宁,原地转了几圈后,最终一甩军账门帘冲了出去,亲自带人往定州赶。


一路上,他也在问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如今弘王生死未仆,他很应该与女帝划清界限。但问归问,手中的马鞭却从未停下。


赶到定州城中时,他正好也看见了空中的血红色信号弹,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往府衙赶去。


待到府衙,看见前门走水,四处都是警哨声,便更急了,破天荒第一次策马奔入府衙,问得了女帝所在,又拼尽全力冲到前殿。


他冲进殿中时,见那刺客的寒刃竟然悬在女帝头上,刹那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冰凉,头脑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冲了上去。


等他回过神来,三个刺客均已被他杀了。


平日捉拿细作,他都是打到对方不能还手即止,以便控制住人用来审讯,但这一次,他手起剑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心神考虑留活口。


如今他见女帝吓得肩膀都在抖,冷汗黏住鬓发贴在耳旁,手上的伤口不住地渗血,却倔强地推开他。


顾维朗的心头也不由一酸,差点连泪水都要逼出来。


继而,也有一股气从心头涌上。


“你以为我很想救你?” 他强硬地拉过女帝的胳膊,用布带扎在伤口上端,幅度看着大,动作却很轻柔。


“我也不知怎么了,明知弘王的迷澄散是你下的,就是看不得你有危险,就是不想你受伤。”


他心里也带着气,却是气自己。


“我……”他话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


满地鲜血中,跪坐在地的穆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强硬地扯过他的领子,然后昂着头,吻了上去。


一时间,殿内高悬的遮阳幔帐高高扬起,又慢慢垂落了下来。


夏末永不止息的穿堂风,仿佛也在此,停住了脚步。


顾维朗愣住,瞪大眼睛,看着女帝双目紧闭,睫毛簌簌而动,如同鸟雀的翅膀,振振而欲飞。


穆晴双唇轻触过后,慢慢放开,重新睁开双眼看着他,几分清澈,几分无辜。


顾维朗眼里骤然一暗,一手抚上女帝的后脑,闭上双眼,加深了这个吻。


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只顾得眼下的这一刻、这一寸漫长甜腻金光闪闪而又幽暗深邃的光阴。


四周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守卫见状忙转身四顾,假装在戒备外敌,实际上恨不得钻进身旁的缝隙中,免得被人事后灭口。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动,连后面赶过来的亲卫,都被懂事的心腹用手势挡在了门外。


半晌,两人方气喘吁吁地放开。


穆晴嘴唇微微肿了,如同一颗熟透的樱桃。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解你的困惑。”


“什么办法?”


“你只要信我,信看见你那一刻开始的我,便可以了。”


女帝的双眼如此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说出的话,却如同魅惑:“从前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不重要,你可以相信我,相信你亲眼看到过的我。”


这几乎是顾维朗听过,最霸道、最没有因果逻辑的说辞了。


但,他却被说服了。


他沉沉的眸子闪过几许疯狂,笑应:“好。”


……


半个时辰之后,陆彤方带着人赶回了府衙。


她远远看到定州府衙正门旁走水的黑痕,心中已有几分着急,又见一个小内侍送了太医出来,忙上前问:“陛下安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方松了一口气,忙又请太医留下来,替弘王诊脉,一面飞快赶入府中去报于殿下。


其时,顾维朗正在前厅审刺客,骤然得到弘王获救的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只见一年不见,弘王又长高了一些,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见了他,忙下地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喊道:“朗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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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朗一把抱住弘王,上下查看,又看向一旁的太医。


太医道:“弘王殿下并无外伤,但是受了点惊吓,且路上餐风露宿不得安歇,积了少许风寒在里头,幸而他底子厚实,吃两服调理脾胃的药,便可大安了。”


顾维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谢了太医,又抱着弘王,细细询问路上经历。


弘王年幼,又突逢变故,断断续续地勉强将事情讲了一遍,与那李茗儿招供的相差无几。


随后他又审了陆彤带回来的劫匪,正是李茗儿口中所说去树林中接人的同伙。


不过这几个劫匪,并非探事司之人,只是几个普通江湖杀手。有人重金找到他们,让他们将自己的仇人之子带到定州杀掉,完事以后发信号弹,若中途有失,也要发信号弹。


这些口供,与刺杀女帝之人的口供对上了。


刺杀女帝的杀手比这几个劫匪专业很多,是世家才能养出来的死士。他们奉命提前潜伏在定州城中,只待看见信号弹,便从河中暗藏的水道潜入府衙后院的小湖,从而避开护卫行刺。


这批死士多年前便被养在冀北乡下的田庄内,他们没有见过主人的样子,只知道主人家姓“禾”,是一个江南富户,在冀北有别业。半个月前,这群死士被陆续被混杂在商队中潜入定州城。


显然,有人苦心孤诣地安排了这两场刺杀,为的就是把弘王之死与女帝被刺联系起来。


弘王死在了女帝所在的定州,控鹤军定会将此事记在了女帝账上。


而刺杀女帝若也成功了,那么天下人都会以为是控鹤军为复仇弑君。


幸而穆晴依靠线索提前救了弘王,否则此事一成,两大阵营将再次陷入不死不休的激烈对局之中,天下大乱,甚至整个国家分崩离析。


策划此事的幕后主导,究竟是谁?


江南知名的富商,并没有姓禾的,定是化名,甚至来自江南也可能是假的。那批死士的武功套路和豢养手法,不是三代公卿的世家决计没有如此底蕴。


靖王被困孤城,是女帝目前最大的仇敌,因而第一个可能性是他。


但穆晴却觉得,这个幕后主导与暗中偷卖矿石给靖王的人或许有关联。甚至,这场叛军作乱的背后,也有这个“禾”姓富商的推手。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如同被一条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觊觎,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也罢,如今弘王之急已解,现在最好便是一鼓作气夺回京师,拿下靖王,便可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


穆晴前番虽然为了找弘王用了不少封禅积分,但连破敌方两个阴谋,也涨了不少封禅积分,如今已接近两万积分。


穆晴熟练地兑换了狼人卡牌,进入了靖王视角。


她倒要看看,近在迟尺的京师内,这位追杀了她大半年的靖王究竟在谋划什么。若是果真是他策划的刺杀,得知坏消息的靖王又有何新阴谋。


她闭上眼,眼前竟然又是那个熟悉的场景——黑色马车棚顶、密不透风的青布窗帘,还有咕噜咕噜的马车赶路声,以及不远不近的马匹随行声。


靖王没在禁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