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晴照酒 作品
莫持艳他侬
她一连忙了两天,晚上有点闲的时候又觉得累了一天,倘若薛恺悦仍旧跟她吵架,她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么想着她就去了别处,初三这晚宿在了玲珑殿,初四这晚招幸了沈知柔。冷清泉这一两个月来颇为兜揽她,不仅学了一手好琵琶,枕席之间也是百种柔情,拴得她一颗心只想腻在他身边,她自然也知道宫里面对冷清泉是有些议论的,觉得淑君过于讨好天子了。她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后宫嘛,取悦天子是本职,何况冷清泉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沈知柔冒着生命危险给她生下皇四子,她却没给他君位,心里一直有歉意,四月里她有十几天都在冷清泉殿里,余下的十几天中又有小半在敏君殿里,暖香殿去得少,昨个儿晚上,沈知柔打发小侍给她送点心,她就知道这是柔儿想她了,忙完朝政就命宫侍宣了沈知柔去紫宸殿。
可是今日她在蕊珠殿里,见到薛恺悦的时候,就多少有些愧疚了。也就两天的功夫,薛恺悦就看着憔悴了些许,不知道是晚上没睡好还是怎样,他的眼睛里有浅浅的血丝,脸色也很暗淡,双唇紧抿,没有一丝的笑容,唯有那挺直的脊背、端正的步姿,表示他仍旧是那个威仪棣棣的英贵君。
薛恺悦这两天确实没睡好,被明帝给气的。初三早上薛恺悦尚且气没这么大,但毕竟是夜里发生了口角的,他就想着明帝下午或者晚上会抽空再来看看他,初三上午他教完奕辰练武,就没去武馆,静静地在碧宇殿等着,哪知明帝下午没出现,晚上也没来,他下午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晚上就有些坐不住,派了侍儿去打探,侍儿说陛下翻了淑君殿下的牌子,他听了就闷闷的。
初四早上薛恺悦就没在宫里等明帝了,自去武馆教少年们练武,练武中间歇场,少年们向来畅所欲言,偏有个少年多嘴,说是以后只学拳脚,不学刀枪了,他问为啥?少年说,他母亲说了,刀枪是用来上战场打仗的,如今四国一家,太平安宁,再不用打仗了,刀枪就用不着了,他学些拳脚防身就行了。
薛恺悦听了这个郁闷,他自己就是练枪的,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天下太平也挺好的,百姓需要太平,他也不是个好战之人,但听了这少年所说,仍有一种再也没有用武之地的失落。
这失落持续到晚上就越发的浓烈。用过晚膳后,薛恺悦再次派人去皇仪宫打听,结果派出去的小侍回来说,慧卿在紫宸殿呢。
薛恺悦听了就越发地气闷,他若是个平日里就争风吃醋的,遇到这种情形多半就知道该怎么排遣,可他素日里很大方,像这样子生闷气的事还是第一次,他没有经验,也就完全由着本心来。结果他既没有摔东西,也没有骂侍儿,更没有去练枪,就那么傻愣愣地在外殿竹榻上坐了整整一夜。
上午奕辰公主过来习武的时候,看着薛恺悦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了他?薛恺悦就没告诉她,大人之间的事,他不想让一个孩子去处理,孩子虽是他亲生的,但到底太小了。
中午明帝和安澜在蕊珠殿设宴,全宫团聚,薛恺悦本不想来,但又觉得过节的团圆宴,他若不去,就过于任性了,这不是一个君卿该有的行为,当下收拾了一番,坦坦荡荡的过来了。
然而他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明帝身边的两个位置都没有了。宴席的桌子是个长条桌,一侧各有六个位置,明帝坐在主侧正中间,明帝右手边是沈知柔,左手边是赵玉泽。赵玉泽边上是林从,沈知柔旁边空了个位置,董云飞在空位置边上坐着。
安澜坐在对侧正中间,安澜的右手边是陈语易,左手边是冷清泉。冷清泉边上是顾琼,陈语易边上是江澄,江澄边上也空了一个位置。显然依薛恺悦的身份来说,这两个空位置都不适合他,但薛恺悦没吭声,也没给明帝和安澜见礼,径直往江澄旁边那个最靠边的空位置走去。
众人都有些楞,其实若在平时,薛恺悦坐在边上众人也不会觉得怎样,自从董云飞晋了君位,明帝觉得有些亏欠沈知柔,就不大讲究座次这些了,只要不是在外朝的宴饮,众人坐位都比较随意了,明帝身边的位置常常是沈知柔、赵玉泽、董云飞、薛恺悦几个轮流坐,但众人皆知薛恺悦和安澜拌嘴的事,此时见薛恺悦一声不吭直接落座,众人就都互相使眼色。
明帝看了看赵玉泽,柔声道:“玉儿挨着云儿坐,让你恺哥坐过来。”敏君极会照顾人,听了明帝的话立即起身,然而还没等敏君抬腿,薛恺悦就拦住了他:“弟弟坐得好好的,没必要挪。我就坐这了。”薛恺悦说完就直接坐在了江澄边上。江澄看了看他,没说话。
见薛恺悦没有要再移动的意思,赵玉泽就坐下了。
明帝心里头就不是滋味,但当着这么多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沉默不语。明帝不说话,安澜就只能开口了,安澜的声音清柔如水:“这是天下一统后,第一个端午节,本宫特地让厨娘们把把各地的特色菜都做了几样,弟弟们这几年在外征战的在外征战,在宫里抚育孩子的抚育孩子,都辛苦了,今个儿都多用些。”
大概是看明帝有些郁郁,其他人就开始凑趣,董云飞第一个嚷嚷:“今年端午喝什么酒?还喝知柔酿的果酒吗?”
安澜一笑:“果酒劲儿不够,陛下特地吩咐让人抱了两坛齐云清露来,弟弟们尝尝味道。”
江澄笑道:“齐云清露的酒劲儿可有些猛啊,皇后不怕大家喝醉了吗?”
明帝接话道:“不怕,这几日又没什么事,喝醉了就好好睡一宿。当然澄之不能喝醉,明个儿还得上朝呢。”
明帝这么说,安澜就让人拿了一套玛瑙杯来,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杯子。
席间众人纷纷给明帝敬酒,敬完了明帝敬皇后,气氛是越来越热烈,薛恺悦自始至终坐着没动,他杯子里的酒倒是一直在喝。明帝瞟了他两回,见他压根儿当作没看见,不仅不上前敬酒,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心中就有些郁闷,后宫生她的气也是有的,可是生她的气,气到酒宴上睬她都不睬她一下,她还是有点受不了。她可以接受男儿们跟她吵架,跟她斗嘴,跟她发牢骚,但唯独不接受他们不理睬她,她越看薛恺悦独自一人默默喝酒的模样,心里就越郁闷,可是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就不得不承认,一身紫衣的薛恺悦手持玛瑙杯脸颊绯红的样子格外地让她心动。
她能感觉得到,薛恺悦是在生她的气,薛恺悦素来大方正派,像这般生气独饮的样子,她差不多还是第一次见。
越看越爱,宴席未了,她心里就痒痒得厉害,让人拿了一个刻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金山白玉杯来,亲自酙了一杯酒,绕到桌子这边递了给他,声音温柔得能滴得出水来:“天下能太平,悦儿出力极多,朕很感激,悦儿饮朕一杯酒。”
薛恺悦此时已经喝了十几杯了,他酒量一般,这点酒已经到量了,此时酒意开始上头,听明帝这么讲,他一伸手就去接杯子。
明帝却没直接给他,明帝自己饮了一小口,方才把杯子持到了他嘴边,这意思是要他就着她的手饮了此杯。
这样的事,在宫廷宴饮中虽非常见,却并不是从未有过,明帝多情又放得开,像这种赐酒的事,在明帝看来那就是一种亲密无间的表示,若对方不是她喜欢的人,她还不这么做呢。若在平时,薛恺悦大概也不会生气,他多半犹豫一下就把杯子中的酒给饮完了,但他偏偏想起那晚明帝非要在竹榻上的事,两相联系就有一种天下太平了,自己就不像以前那样被天子尊重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旦起来了,就烧得他心里焦躁不已,他猛地一下子就把玉杯从明帝手中给夺了过来,把杯中的酒倒在一边的空碗里,不待明帝发声,他就以极其利落的手法拿起宴席中间的酒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饮毕把白玉杯往明帝手里一推,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位置上。
众人全都看向了明帝和薛恺悦,没人敢说话,赵玉泽和江澄两个还噼里啪啦地进行眼神交流,但交流的结果显然是保持沉默为佳。也是,天子当众被拂了面子,其他人能说什么呢?说什么能帮薛恺悦解释他的行为?说什么能让天子不那么尴尬?
明帝的确有几分尴尬,但她并没有生气,虽然薛恺悦当着大伙的面这么做,很让她没面子,但一来她顾念薛恺悦战功赫赫又是皇长女的生父,没有大事,她是不会当着人给薛恺悦脸色看的,二来,该死的,她觉得这样会生气会发火的薛恺悦比一直大气端方的薛恺悦更加可爱。薛恺悦紧抿着唇,胸膛被气得一起一伏,脸上却是红霞飞满,小鹿般的大眼睛中有两簇丽焰在跳跃,这无意勾人的样子,让她恨不得待会儿直接把人带回紫宸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