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归来 作品

第4章 福开森路

雪佛兰轿车停在门口。

车窗缓缓降下,陈飞那冷峻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二十元的墨绿色美钞,递向门口站岗的便衣:“二位辛苦了。”

两名便衣原本刻板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讨好的笑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双手快速接过美钞,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连声道谢。

“长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圆脸的便衣按捺不住好奇心,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趟法租界。” 陈飞目光如炬,扫视着两人:“你们谁愿意给我带个路?”

另一个便衣立刻推搡了圆脸一下:“你去。”

圆脸的便衣赶忙打开车门,猫着腰钻进了副驾驶座。

车子缓缓启动,陈飞方向盘一打,很快便驶入了公共租界的大马路街道。

街道上车水马龙,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却又略显混乱的市井画面。

陈飞目不斜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贵才,是侦缉队长李仕群手下。” 马贵才坐得笔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自在。

侦缉处?

李仕群?

陈飞心中猛地一震:就是那个先投共、再投国军,如今又投靠日本的变色龙?

他现在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日本沪西宪兵队的侦缉队长。

陈飞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嫌恶,脸上却只是不露声色地点点头,淡淡地说:“略有耳闻。”

“.... 小心!” 马贵才突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惊呼出声。

“嘎~” 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在嘈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街道两旁的难民们如潮水般一拥而上,瞬间将雪佛兰轿车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渴望与绝望。

“嘿!这些刁民!要不是这里是租界的地界,一枪毙了你们!” 马贵才涨红了脸,脸上露出一副媚上欺下的丑恶嘴脸,对着难民们大声叫骂道。

可是趴在车引擎盖上那些衣不蔽体的难民,早己被饥饿和贫困折磨得失去了理智,根本不在乎马贵才的威胁。

他们用污浊的手掌重重地拍打着前玻璃车窗,留下一个个黑色的、清晰可见的五指掌印。

“嘟嘟嘟!” 陈飞不得不猛踩喇叭,急促的喇叭声在人群中回荡,更添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只有这样的行为,才符合他此刻所扮演的身份。

马贵才生怕这位日本贵族生气。

要是他回去告诉自己的主子李仕群,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他急忙摇下车窗,探出大半个身子,手指着这些难民,恶狠狠地大声骂道:“再不滚开,撞死你们!”

那些难民本就被饥饿驱使着,一下子伸进来几只脏兮兮、瘦骨嶙峋的手,嘴里不停地讨要着钱财:“......行行好......行行好吧......”

眼看这混乱的局面就要失控,“呜呜呜” 一阵急促的警哨声突然响起,难民们像是受到惊吓的鸟兽,瞬间西散奔逃。

原来是租界巡警赶了过来,他们手里挥舞着警棍,嘴里大声吆喝着,用力驱赶着这些难民。

陈飞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 你们不能这样!” 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陈飞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手里高举着三角形彩旗,正领着一群青年快步走来,制止巡警的这种粗暴行为。

她垂在胸前的两只麻花辫梢上系着宝蓝色丝带,随着她胳膊用力挥舞彩旗,那丝带就像两只灵动的蝴蝶在振翅飞舞。

“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三青团,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吃着父母饭,穿着父母衣,还叫嚣着什么民族复兴......” 马贵才满脸不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伸出手指着那些疏散难民的青年,不停地抱怨着。

初期的三青团成员,都是当时社会上的有志青年,他们或是坚定地信仰三民主义,或是满怀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对日寇在中国的侵略行径深恶痛绝,是抗日救国民间组织团体。

只是后来在国军政府的唆使下,逐渐沦为了他们特务机关的爪牙。

“同胞们,我们为大家准备了白粥,就在街道拐角处。” 那女孩轻盈地爬上角落里一个旧木箱站着,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着。

难民们一听有吃的,眼睛里顿时闪烁出希望的光芒,立刻如潮水般向女孩那边涌去。

巡警们见路让开了,便也不再为难那些难民,收起警棍,站在一旁。

雪佛兰轿车得以缓缓开动。

车子路过女孩对面时,陈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在阳光的照耀下,那女孩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脸上细密的绒毛在阳光映衬下清晰可见……

“这些都是三青团的二愣子,吃饱了饭没事干...” 摇上车

窗的马贵才还是有些忿忿不平,他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斜眼瞟了瞟陈飞,见陈飞一路都没吭声,自己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车子很快驶出了大马路街道,在福开森路口缓缓停下。

“你去洗下车。”他打开车门下来 陈飞又掏出一张二十元墨绿色美钞,递给马贵才。

“哎...” 马贵才捏着那张钞票,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

可这车子被那些难民一闹,确实弄得不成样子:前挡风玻璃车窗上,那大大小小乌漆麻黑的手掌印,格外刺眼。

饶是他这个一个星期洗一次澡的糙汉都看不下去。

陈飞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向前走去,马贵才并没有跟上来。

在马贵才眼里,他刚从日本本土来上海,对这里并不十分熟悉,除了在这条街道逛逛,还能跑到哪里去?

沿着那排茂密的法国梧桐树街道,陈飞不紧不慢地走着。

陈飞很快找到了路口右侧第五个邮箱。

那个信箱己经斑驳不堪,油漆也开始起皮剥落,在岁月的侵蚀下,依稀还能辨认出曾经是绿色的。

陈飞拢了拢衬衫领子,双手插兜,装作一副悠闲的样子向前走着。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在信箱边停留,甚至在投递那张图纸时,双眼依旧目视前方,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闲庭信步间,他拐进左侧一条麻石小巷内。

“雅鉴阁?”古玩店顶端悬挂着的那块黑底金字招牌,一下子吸引住了陈飞的目光。

他不禁伸出手,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铜质门环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吱呀” 的开门声悠悠响起,里面仿若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正对着门口的墙面,是几组一人多高的紫檀木雕花博古架,架子上的雕花精美绝伦。

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古代瓷器,唐朝的三彩,色彩明艳,造型独特,仿佛在诉说着盛世的辉煌;

宋代的官窑,古朴典雅,透着一股浓厚的历史韵味,让人感受到岁月的沉淀;

清代的粉彩瓷瓶,线条优美,图案细腻,展现出精湛的工艺。

还有左侧墙上挂着的一幅幅装裱熨帖的字画,每一幅都装裱得十分精致,画框的材质和颜色与字画相得益彰。

那幅张大千的山水画更是让人沉醉其中:画面中山清水秀,云雾飘曳,仿佛将人带入了一个空灵的仙境,让人忘却了外界的纷扰。

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老板正在擦拭着玻璃柜台。

见陈飞看得入神,他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还是低头继续对着台面上的玻璃哈着气,仔细地擦拭着。

那本就光洁透明的玻璃台面下,各类小巧的古玩,被明黄色丝绒垫小心托举着,丝绒垫的柔软质感与古玩的精美相互映衬,更显珍贵。

陈飞的视线移到了面前玻璃柜台,里面那只精致小巧的鼻烟壶,壶身的雕刻细腻入微,每一道线条都流畅自然,仿佛蕴含着匠人的灵魂;

还有那块色泽莹润的双鱼玉佩,玉佩的质地温润,鱼的造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跃出水面。

挺适合送给初次见面的上司。

老板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丝绒擦布挂在柜台后面的铜质钩子上。

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陈飞,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微笑:“这位先生,真有眼光。”

陈飞指着那只鼻烟壶和那块双鱼玉佩,语气平和地说道:“老板,开个价。”

“先生,只要这两件?” 老板似乎有些惊讶,微微挑起眉毛,见这么个体面人进来,居然对那些字画毫无兴趣,但还是很快报了一个价:“一百二十大洋。”

陈飞何尝猜不透老板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说道:“物件买的就是一个投缘,烦劳老板帮我包起来。”

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

这些古董在普通老百姓眼里,或许还抵不过一碗粥,一把米。

“我只有美钞。” 陈飞摸出三张墨绿色钞票放在柜台上,隔着玻璃指着双鱼玉佩旁边的那个红玛瑙珠串:“加上这个。”

民国初期,美元兑大洋是 2.4 的比例。

如今时局动荡,商人们早就对国军政府发放的法币失去了信心,对其并不买账。

“只要不是法币。” 老板稍一迟疑,那串珠并不值钱,便拿起美钞,一张一张仔细辨别后,这才堆着笑脸,热情地说道:“先生,那边的字画和瓷器,品相都不错...”

陈飞正要作答,“晃当” 一声,店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穿着对襟黑褂的彪形大汉,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般,簇拥着一位身着白色西服的年轻公子哥气势汹汹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