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站在门口，略一停顿，便还是往前走着。
柯明结完账，疾步追上他：“你们是去工部局注册公司吧？”
“是。”陈飞没有回头，他知道柯明求自己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轻易答应，怕只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此时，佐川一郎从公共租界工部局大门里走了出来。
他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三七分头发，此刻有几根耷拉在额前，肩膀也微微下塌。
看他丧着个脸的模样，显然是在朋友那里碰了钉子。
陈飞赶紧迎了上去：“事情不顺利？”
“竹下倒没什么，就工务部门管具体事务的是个中国人，叫郑远。他硬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给我们批。”
眼下中日之间的关系，微妙得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弦，只要稍有一丝外力触碰，便可能瞬间擦枪走火。
可这里是公共租界，中国董事不买日本人的面子，那也是太正常不过。
陈飞原本以为事情虽有难度，但不至于如此棘手。
就在这时，柯明像是瞅准了时机，见缝插针般快步走到陈飞两人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藤原处长，要不让我试一试。我与那郑远，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把资料给他。”陈飞示意佐川一郎。
佐川一郎赶忙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早己准备好的申报资料，双手递向柯明，脸上满是期待：“那就拜托柯副督察长。”
“藤原处长，刚才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柯明接过申报资料，在手心里掂了掂，眼神意味深长。
陈飞心知他说的是什么：“柯副督察长，只要你帮忙申报成功，余下的事我们找时间细说。”
柯明只是微微一颌首，并不再做答，便又匆匆折回工部局。
工部局三楼的工务处。
办公室里。
柯明敲门进去。
郑远正在跟人交谈，见他来了，便对来办事的那人道：“你先回去等消息。”
那人闻言，便点了点头，退出了办公室。
郑远随后走到门口，轻轻合上了房门。
“你这样做，未免太刻意了。”郑远埋怨。
显然两人关系不一般。
柯明把“藤原会社”的申报资料递给郑远：“前方将士流血牺牲，我们冒点险，将这批物资运出去，就能救很多人，就算让我死，也是值得的。”
“呸呸呸！”郑远朝窗户方向连“呸”三声，像是要把这不吉利的话都呸出去。
随后他接过申报资料随意翻了翻：“我这就签字办理。”
柯明坐到红木靠背椅上，双手插兜，脚尖轻踮着地面，眼睛打量着房间，嘴里啧啧有声：“啧啧啧啧！你这里可比我那个办公室要气派得多。你看看，洋松搁栅、柳安木地板，冬暖夏凉。”
“再‘啧’一声试试？”郑远扔掉手中钢笔，似乎不高兴。
那气呼呼的表情，跟他身上那身笔挺的定制西服，一点儿也不搭界。
“可别。”柯明拾起钢笔双手奉送给他：“我知道你不想给这小日本签字，可眼下日寇宪兵总部，也就只能跟他攀上一点关系。难不成你想让那批物资砸在手里，变成一堆可有可无的废品？！”
“与你共事以来，没有哪次能说服你的。天生犟种！”原来这郑远也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他的另一层身份是地下党在上海的联络员，也是柯明的得力助手。
他夺过钢笔，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沙沙”几下，在申报资料上写下批示。
今日刻意拒绝了“藤原会社”的申报资料，也是为了配合柯明，能多几分与“藤原浩二”这个总务处长谈条件的筹码。
显然今日的这场偶遇十分成功。
工部局大厅里。
陈飞频频看时间：“佐川君，我得先走一步。”
“那我怎么跟柯副督察长交代？”
“无须交待。”
陈飞说完便开车去了重光堂......
“什么？不肯租赁？要入股？”
书房里。
前脚刚回来的影佐贞昭，面对后脚上门的陈飞对自己说三浦三郎要拿浦东那上千亩的荒地入股，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碍于陈飞这个晚辈在场，不好当面发作。
陈飞当然是作好了心理准备过来的：“影佐叔叔，现下是形势比人强，如若不答应三浦将军提出的要求，到时被别人捷足先登，那可就得不偿失。”
“他要入股，可又没说要占股多少......”影佐贞昭最终还是作出了让步。
“五五分账。”
“他也太贪了！”影佐贞昭双手紧攥，指节泛白：“最多占股百分之西十，西六分帐。”
陈飞没想到三浦三郎提出这样不合理的要求，他都能忍下，这影佐贞昭还真是城府颇深，看来以后自己在他面前，更得谨言慎行才是。
“占股比的事情，我会劝说三浦将军。只是这样一来，影佐叔叔您可真是要受委屈了。”陈飞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作答。
影佐贞昭舒展紧攥的拳头：“我只要帝国的利益不受损。人个荣辱算不得什么。他三浦三郎在上海这么无法无天，迟早会给他自己带来灾祸。”
“影佐叔叔说得极是。”陈飞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面上带着敬佩：“您为了我们帝国的辉煌，真是呕心沥血，令浩二由衷佩服。”
“叮铃铃~”
书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影佐贞昭接起电话，面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而冷静。
是安部右晖打来的。
“......你说什么？都这个点了，半个人影都没有？”影佐贞昭原本就不好的心情，现下更不美丽了：“继续蹲守。”
“啪！”的一下，电话一挂，再面对陈飞时，面上己是一团和煦：“浩二君，有急事，我得出去处理一下。”
陈飞哪能不知进退，这是在下逐客令：“那就不打扰影佐叔叔。我这就回宪兵总部，向三浦将军转述您的述求，以便早日达成一致。”
影佐贞昭面对这位故人之子，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