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07

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一种极致的煎熬。

刘南生能说什么,只能说:“回来好!回来守在我身边,我心里踏实。”

给孩子是这么说的,但等孩子睡下了,她说去值班,可却在站在外面狠狠的哭了一场。疼的心肝肺都揪到一起了,后怕涌上心头。

心疼孩子是真,能看到他活着站到面前,能说能笑能吃能喝,心里何尝不侥幸。真的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活着的都是侥幸。生死可真不由人。

哭完了,又去敲金家得门,“我想给小意打个电话,约个检查。”看胳膊要注意些什么。

桐桐看着刘南生:“小意……打了电话回来,有任务,她不在医院。”

刘南生愣了一下,一下就抓住了桐桐的手,使劲的攥着。

军医,有任务,不在医院,这能是去做什么了?

桐桐笑了笑,才又说:“我觉得还是去找中医!那位老大夫说不定有办法,或许慢一些,但应该能有一些作用,看看能不能恢复一些功能。”

她把兽医的书往前送了送:“这不,我也正看着呢。河滩那边放牧,有摔伤的羊,我没叫杀,正试着呢。也不怕你这个做亲妈的有意见,如果在羊身上有效,药物不伤本,我就给孙平试试。”

刘南生只笑:“你是师父,你说能试就能试。”反正这些年了,就没见金家人生过病。既然科学上有些饲用药也能人用,想来中药也行。

而今,啥偏方都有!只要有一点可能,偏方她都愿意试一试的。

刘南生走了,桐桐有点睡不着了。第二天老谭打了电话来,给四爷说:“连襟呀……”

想说啥的,但是啥也没说出来。

孩子在医院,而今上了战场。林宝书在家后悔的什么似得,“我当年就不该说叫孩子学医。”谁知道,这仗打个没完没了,“要是小意有个啥意外,我咋跟我姐交代?”

老谭就算是有权利,可也绝不可能在战前把外甥女留在后方。他只能说:“小意是军人……”

“老谭!我知道。这得自己报名的,小意作为青年中坚,又没有成家,也不是家中独女,她有什么理由不身先士卒?她要真畏战,我跟她妈会让她脱下军装,在地方上工作。你们照顾这孩子良多,我们才说等暑假完,孩子们都上学了,去省城一趟,上家里坐坐。”

老谭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我留了好酒,咱俩好好喝一场。”

“那我给咱弄条羊腿,说定了。”

说定了。

挂了电话,四爷看了看办公桌上放着的全家福。黑白的照片,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是原身夫妻还活着,他们是希望孩子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呢,还是有出息之后要经历太多的磨难?

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若是还在小村子里,他们会按部就班过着日子,一辈子跟大多数农民一样,踏实安稳,贫穷封闭,他们的一生可能最远就到县城了。

而今,他们走了出来,每个人的人生都变的不一样了。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谁也不知道。

秋里了,开颜得回省城上学了。长缨得在县城上学,这孩子不大乐意回县城,他想在农场上学,然后住在爷爷奶奶家。家里又不是没地方,这么大的孩子也不需要爷爷奶奶手把手的照看,“我住家里怎么了?”

农场多好呀!有那么多我认识的小伙伴。

牡丹觉得都行,她常过来就是了。骑着自行车,天天回来都行呀!

金福不愿意:“在这边,从校长到老师都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谁都让着你,是啥好事?少赖着了,收拾你的书包,快!”

长缨抱着爷爷的腰,屁股都快坠到地上了:“爷爷,我不走。”

“乖乖去上学去!一个看不住,你就想下池子爬树,上哪逮你去?”四爷并不留孩子在身边,这并不是说不要伺候就费心了,教养孩子难着呢。

孩子交给人家父母就挺好,父母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人家把孩子教养的没毛病。“乖!周末回来,带你钓鱼去。”这孩子用老鼠夹子去河里夹鱼,以夹一个准,“带你做钓鱼竿。”

长缨这才乐意了:“要做鱼篓子。”

行!做鱼篓子。

金福拎着这小子就走,爷爷奶奶都太惯着了,要吃啥给弄啥,要玩啥想法子带着玩啥,真的就惯的不成个样子。在这边奶奶天天按照他们的口味给做好吃的,可不就不想走了吗?

这么惯下去还得了?

赶紧给走人!

人一走,开颜先哭了:“我馋了去哪吃饭?我小姑不在医院,大伯娘也不回生活省城了……”只剩下我三叔家!我三婶很舍得给我吃,但是我三叔和三婶做的饭都不好吃。

尤其是我三婶做的饭,能吃哭我!

这么快就开学了,我爷爷奶奶要送我回家了。

润叶看到自家姑娘的时候是在开学的前一天,穿的雪白雪白的白衬衫,劳动布改做的背带裤。脚上是白色的球鞋,小白袜干干净净的。头上梳着马尾,马尾又编成四五根小辫子,扎着红艳红艳的蝴蝶结。

在农场野了一个暑假,竟然还白嫩白嫩的,一点都没变黑。脸颊也鼓鼓囊囊的,吃胖了好些。

“你爷爷奶奶呢?”润叶里里外外的看了,只见桌上的两个大包裹,没见公婆的人。

外面有邻居说:“可算是见到孩子爷爷奶奶了,太显年轻了。”干练的不得了,好体面的样子。

润叶赶紧出去答话:“咋没见人呢?”

“我爷奶去看太姥爷了,叫我跟你和我爸说,忙吧,别管他们。他们今儿要是回不去,就住太姥爷家了。还得去三叔家,还跟姨奶奶约了,说是要过去吃饭。”

邻居就夸:“瞧,这丫头说的多清楚。看她奶奶给打扮的,跟洋娃娃似得。你家公婆是真开明,稀罕你家这丫头。”

“长孙女嘛!”润叶这么说着,就回来了。真就给打扮的讲究的不得了。包裹里不是给孩子的衣服就是给孩子带的吃的。

她说:“那辫子多难梳呀!你奶是真有耐心。”

“我爷爷帮我梳的。”

润叶:“……”惯吧!惯吧!“我看谁家敢娶你回去?”

“我小姑都没嫁!”

“你要是有你小姑的能耐,你也别嫁。”

“你咋知道我没我小姑的能耐呢?”

……

金禄还没到家,就听到娘俩的呛呛声,你一句我一句的,谁都不肯示弱。他不好意思的跟邻居笑了笑,进去就打岔:“叫我瞧瞧,我姑娘长高了没有?”

“长高了,裤子都断了。”

“是吗?”金禄看了看,“你爷爷奶奶呢?”

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金禄就跟润叶抱怨:“爸妈也真是的!把孩子都送回来了,为啥不留一晚?”

润叶关了门,压着声音:“为啥?能为啥?这屁股大点的地方,住哪?你或是我,要是能升上去,好歹有个院子住。哪怕咱自己盖一间房呢,爸妈来了不就能住了?非不!这次提拔名额里没我,你卡到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动弹……”

“行了!”金禄打断她:“少絮叨几句。”最近天天都是这个事,咋还过不去了?!

他又问孩子:“你大伯那边安家了?”“嗯!安家了。一个小院,堂屋带东西间,有厨房,还有个杂物房,房子是砖瓦的,但是还是没有农场那边舒服。”

润叶就又说:“看吧!大哥一个行长,都有自己的院子。”

金禄只当没听见,问说:“你小叔呢?”

“小叔和小婶带我们摸知了猴,晚上下河洗澡……还去看电影……”

那是真没正行了:“没看书,没学习,玩了一暑假。”

“不是呀!看书了,爷爷找了可多书,我们天热的时候就不出去,在家里看书。”

金禄才要说话,润叶就又说:“我看那些没读大学的,还不是该提拔的啥也没耽搁?你好歹大学毕业,咋就能坐的住呢?”

开颜噘嘴,“妈,你干啥呢?”

咋了?

“也太表里不一了!嘴上说着为人民服务,心里全是升官……”

润叶过来把这丫头的嘴给捂住:“小祖宗,你说的这是什么?再说这话,我可真把你给你爷爷奶奶送回去!”

开颜摇着头,挣脱开捂嘴的手,朝外指了指:还说!叫人听见了,你就更没法升官了。

润叶赶紧开了门,出去做饭去了。

金禄啥也没说,又下楼了。

楼后面种着许多树,他摸出香烟来,点了一根,靠在树上慢慢的抽了一口:润叶的变化从她自身来说,应该是好的!她见了世面,就再不是那个随意能哄住的乡村小媳妇了。

在那个小媳妇的心里,丈夫是天。

可在而今的润叶心里,成功的丈夫才是天。????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但得说,这对于润叶来说是好事!她成长了,也蜕变了。

但她变了吗?她也没变。

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骨子里从没有改变。

要说婚姻关系不舒服,可这种不舒服也不是而今才有的。他一直能处理这种不舒服,且游刃有余。但是,而今,他不是很能处理这种变化。

润叶更多的是有了她自己思想,有了她自己的诉求。她的诉求不再是吃什么喝什么,而是权利。

可权利这种东西,自来与责任是捆绑的。

爸爸很早的时候就说过,说你能做好一个务虚的官就不错了。

务虚和务实不一样!

要务实,其实自己是心虚的。这必须沉下去,真的去尝试才行。农村公社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自己来自农村,自己种过地,自己熟悉农村,自己把事情办不坏。

但是,真的去大企业里,自己不熟悉,外行指挥内行,那叫瞎指挥。

在这一点两人始终无法达成一致,她抱怨自己的职位总不升,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自己不反对她的钻营,但也不舒服她的唯权是从。

这种分歧,不是在小家里争多论寡的小事,一时间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