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时间都不早了,孙平来了。饲养场那边的安保工作是四班倒,因为要巡逻,长时间在室外,因此,他们一天上六个小时。
孙平上的第二组,晚上八点下班。
“师傅——师傅——”
桐桐在里面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咋的了?胳膊不舒坦?”
“不是!挺好的。”比以前好多了,“师傅,听说小意带对象回来了?那我今晚可住过来了,跟他挤一晚。”
小意就跟着出去:“孙平哥?”
“嗯!我这复员以后难得有人能聊聊部队的事,我俩有共同语言,我回去抱被褥了,今晚住这边了。”
小意:“……”这是住过来照顾顾艇吧。
她正不知道怎么接话,顾艇在里面喊:“哥,我在这屋呢,可快着些,酒场子还没散呢。”
“好嘞!马上就来。”
桐桐拍了拍小意,“回屋去,外面冷。”本来想叫长缨今晚跟顾艇住的,没想到孙平听说了,然后想到了顾艇的难处,主动过来了。
在隔壁听见的刘南生已经给儿子把被褥枕头放好了,又拿了几个咸鸭蛋塞到他兜里,“还喝酒着呢,下酒去吧。”
“那您把门关好。”
好!
刘南生把儿子送出门,就把大门关了。老金和林,这两人也是真不容易。她回去翻家里的糖票,看还有多少,先紧着林家用吧!他家剩下这最后一件喜事要办了。
四爷也是在糖厂,找关系买糖。
糖厂的生产几乎都是半停滞了,管事的跟四爷关系熟,这人就是典型的好人中的滑头,随着风向摆,调子唱的很高,但永远不得罪人。
有些人下台了,他口口声声嚷着划清界限。可转脸就悄悄的把人安排去甜菜清洗车间了。咱就说生产都不搞了,甜菜清洗这又能多累?
四爷跟这人有交情,那是因为干菜烘干之前也是需要清洗的,蔬菜需要切片,但是甜菜是需要粉碎的。在这一部分上是相似的。
而清洗的半自动化机械设备是四爷搞的,跟这边也搞了一台,他们用的是四爷的专利,四爷是做技术顾问的。
蔬菜切片也能做到半自动化,只要换了刀头甜菜就能捣碎。这又占了一部分。
每月都拿福利,自家本身就不缺糖吃。四爷找去,这点后门走不了吗?
这边也做硬块糖,就是那种糖浆进入磨具,然后就是硬块糖。这种糖呢,生产过程中当然会有那种脱模不干脆,叫糖块看看上去不完整。
这种重新融了,还能再加工。所以,不能说是废品。只是这个过程难免有正常损耗,这就给有办法人有钻孔子的机会。
对方说:“你老金说话了,这有啥说的。”
打发人足足给四爷装了一布口袋那种糖块的碎渣。这种口袋平时装粮食,能装一百二十斤。
“这么多?”桐桐看着这糖渣:“这好办,在锅里融了,咱自己切。”
就是这个意思。
桐桐就喊小蝉:“取花生跟核桃……”嗳!
把花生仁和核桃仁剥出来炒制之后,可以做成花生糖和核桃糖。
桐桐又喊牡丹:“拿冬瓜!”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冬瓜。
牡丹问说:“取几个?”
“取十个冬瓜,却拇指大小的长条。”
嗳!
家里这么多人,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孩子也舍不得睡觉,想第一时间吃到糖。大的小的都挤在西屋,院子里飘的都是香甜的味道。
惹得周围闻见的孩子都在家里念叨:“我明早去看新娘子和新郎。”
行!
“会给糖吗?”
“只许拿一个。”
可真就是天一亮,家里就人潮不断。
把糖裹在冬瓜条上之后,果然量就更大了。
新簸箩里放着糖,糖块上盖着大红喜字,就这么放在院子里。
小意站在院子里,每个人都说着宽人心的话:“看看孙平,当时胳膊脱衣服穿衣服都费劲,你看现在,棉鞋的鞋带都是自己寄的。”
最近听的最多的就是拿这个话宽慰她。
还有人说:“还真别不信,你妈这养殖搞的好,她这兽医的手艺可不光是繁育。整天给牛羊接生……上回那谁家的媳妇把孩子生到地里,就是你妈给接生的。当时给我们吓坏了,你妈说,咋生不是生,瓜熟蒂自然就落了!怕啥?生。结果人家那小子三四岁了,皮实的跟啥一样,又机灵,有啥问题?”
“有那羊腿被摔坏的,你妈舍不得那母羊,说是品种好,还怀着崽子呢,不叫杀!非给羊治腿,按着羊在池子里泡……嘿!人家一走一瘸的,确实是能走了。拿那方子给孙平治了,孙平那胳膊好的多了。”
顾艇也听孙平聊了,他的胳膊是咋受的伤,伤到啥程度,当时大夫咋说的,结果回来之后怎么治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孙平还展示给顾艇看,以前抬不起来梳头,现在还是梳不了头,抬不了那么高,但是能用左手揉到眼睛了:“以前摸不到自己的下巴,后来能左手刷牙,再后来能左右擤鼻子,现在是能揉到眼睛了!要是费劲一点,给摸到眉毛,不过是有点吃力。”
顾艇都不可置信:“兽医的方子?”
“嗯!治羊给治好了,试了试,有效的!我还转门再去医院检查过,身体其他方面没出啥问题。药没害!”
顾艇:“……”就是有点小损伤,这个代价都是值的的。
小意就想起父母房里那两架子书,很多都是脏兮兮的,像是从废品收购站找来的。家里的地窖里还存着几箱子,有些有破损,有些只有半本,全都没有书名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中医?
接触的多了,就知道中医是真有用的。
她重新留意起这些书来。桐桐知道小意注意到了,她把想叫小意看的放在容易碰掉的位置,等着小意自己发现。
是的!小意才说抽黄帝内经,结果一本书页看起来很脆的书掉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年月,全是繁体字和图。
她读繁体字不吃力,她从上学开始学的就是繁体字。书本拿到手里,看到了里面的书签。书签是用杨树叶做的,应该是爸爸做的吧,撕了叶面,留下了树叶的脉络,挺特别的。她不由的会心一笑,要把书签夹回去,却看到这一页是人体背后的脉络。有一处穴位的位置就在顾艇身上弹片的位置。
她拿着书出去找忙着的妈妈:“妈!”
“嗳!”桐桐扭脸看她:“棉袄试了么?合身不?”
“妈,我是问……现在饲养场用的是中药还是西药做饲药?”
这个呀:“出的饲药都是西药,但是饲药只要人畜共用,那咱能分到的指标就很少。饲养的时候注意用草药搭配饲料,几乎很少用到饲药。连猫猫狗狗的都会自己找草吃,牛羊就更会了。只要对症,这种搭配好的饲料,牛羊吃的最好。”
这一点比养孩子容易,孩子得哄着才肯吃药,牛羊是主动配合的大吃特吃。
小意把书递过去:“您看了这本书?”
“上个星期,有头牛下崽了。那天我干啥去了?”桐桐一副要想一想的样子,“哦……去河滩那边看看,那边入冬有十几只羊出现了一样的症状,他们说怕传染,叫我去看看……结果那牛犊子生下来,一天一夜了,自己站不起来。”
小意看看那书:“这是人的穴位图。”牛咋用?
“那你是没懂中医!只要辩证对了,在人身上跟在牛身上是一样的。”
辩证?
小意朝后翻了一页,这全是文言文,讲的是痹症。
她小心的问说:“妈,您觉得中医对顾艇……有没有效?”
桐桐停下手里的活,问说:“我不太懂,毕竟你是大夫。我就问你,这身体了有了东西,只要不是卡死了,它就不移动吗?”
移动呀!只是会很缓慢而已。
“既然本身能移动,那有没有什么放下,推着它移动。要是避开你们说的最要害的神经,手术的难度是不是就降低了?”
小意再次看向书:“推着它移动?”那必然会很遭罪的!身体里有弹片,弹片随着时间移动,那种痛苦,见的病人多了就知道了,再说了,这怎么推?
按摩?针灸?
她不了解中医,不敢轻易下结论。但无疑,这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因为这件事,她对婚礼的过程反而不怎么在心了。找到独处的机会,小意就蹲在顾艇的身边,拿着书低声说着跟母亲的对话:“……我想试试!”
“那就试试嘛!”顾艇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两天接触了很多人,也听到了很多的消息。比如农场军事化管理,比如劳改……办到这些很难,但是岳父办到了。办到了却不张扬,所有的人都在关注婚礼,把对于农场来说最重要的两件事给忽略了。
绝大部分工人压根就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当然,现在越是没人关注这个,越是好事。所以,他才觉得自家这岳父深不可测!
而自家这岳母呢,她性格里更像是将帅,敢想敢干,绝不拖泥带水。考虑什么成不成,想那个没用,干就完了。只要觉得有成的可能性,哪怕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不干就没机会,干了就有机会。
战场上也是,小代价可以减少整体的伤亡,那自己也会去干。风险大,这不是咱考虑的问题。
然后,以自己双腿为代价,减少了我方的伤亡。再叫自己选一次,还会这么选择。
他看着小意,见她攥着书犹豫不决,就再次肯定:“学学咱妈,敢想就敢干。”怕什么?
打算给两人送馄饨的桐桐:“……”长的好看的人,连嘴都这么乖!